刹那间,隔空结界蓦然升起!
烈焰被阻拦在外,伊勒沙代安然在其中,毫发无损。
艾尼愕然。
这是地狱之火,怎可能就这样被拦住!
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拍了拍,他转过人头,正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非常熟悉,他非常讨厌的脸,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都站这儿半天了,你怎么都不跟我打个招呼?真没礼貌。”
地狱魔王要什么礼貌!
艾尼瞪大眼睛,立刻往后退避开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收回手,面上笑容依旧如沐春风,然而手不动声色地背到背后捻起一张帕子狠狠地擦拭,几乎是要恨不得撕下自己一层皮。
恶心恶心恶心,太恶心了!
艾尼这家伙长得这么奇丑无比,他光是看两眼就想吐,刚刚还没注意下意识碰了他,他这只手都不想要了。
阿斯蒙蒂斯顿觉生无可恋。
需要一位美人满怀心疼柔情似水地来安慰一下才能好。
眼前这俩魔王真是看着就反胃。
要不是接到了伊勒沙代的传音,叫他隐匿气息在一旁候着,他刚刚一见面就会让他俩滚远点。
方才他们俩同伊勒沙代相对站着,阿斯蒙蒂斯左看右瞧,一下子理解了路西法陛下为何会看上敌对阵营的圣子。
天天对着这些长得奇形怪状随心所欲不规则拼接的魔王,乍一看到对比鲜明温文俊雅玉骨清姿的伊勒沙代,那简直没办法不动心啊!
阿斯蒙蒂斯深深叹气。
一群丑不自知的东西!
难怪留不住陛下的心!
越想越生气。
阿斯蒙蒂斯恶向胆边生,狠狠踩住艾尼那条试图逃跑的坐骑大蛇的尾巴,将它一把捞起来,翻折几下拧成死结,然后嫌弃地扔回了地上。
丑东西,坐骑也丑。
艾尼一见他就已经彻底懵了,人头还好,蛇头和牛头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瑟缩。
堂堂七罪魔王之一的阿斯蒙蒂斯怎会在这里?
他不该正在地狱哪个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吗?
怎么跑到这人间的荒郊野岭管闲事来了?
七罪魔王除了玛门剩下五位都不曾接受封地,而是选择定居潘地曼尼南,阿斯蒙蒂斯不会是为了纳托亚的封赏而来的。
那就是为了……
艾尼震惊地望向伊勒沙代:“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
阿斯蒙蒂斯不是刚犯了错被陛下勒令禁欲吗?
当时他们还暗自咋舌这对阿斯蒙蒂斯算酷刑来着。
阿斯蒙蒂斯闻言,霎时头皮发麻,一张俊脸扭曲得能随机吓死一个人类:“艾尼,我真想把你的舌头拔|出来切成片。”
艾尼的信子本就在痛,他一下子闭了嘴,三张嘴抿得整整齐齐。
不是就不是嘛,这么凶恶干什么?
他会这么想,还不是因为他阿斯蒙蒂斯花名在外?
这也能怪他吗?
他暗自委屈,不知阿斯蒙蒂斯已是怄得心头冒火,还没法诉说,只能独自消解,更是痛苦。
阿斯蒙蒂斯转头瞪着想跑的华利弗:“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的手和腿全部拆了。”
华利弗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站好,恭敬道:“阿斯蒙蒂斯大人,晚上好。”
“好什么好?你哪里看到我好?眼睛瞎了不知道换一双?”阿斯蒙蒂斯怒道。
……不问好不行,问好也不行啊。
华利弗不敢说话了。
他觉得现在的阿斯蒙蒂斯可以去接替萨麦尔的位置,成为新任“愤怒”。
此刻只有伊勒沙代能开口:“阿斯蒙蒂斯,将他们带远一点,约里他们快要醒来了,不必再给他们带来惊吓。”
见阿斯蒙蒂斯竟真听话地过来把他俩绑一起拖走,艾尼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眼伊勒沙代。
这个人类到底是什么身份?
阿斯蒙蒂斯可不是会对情人言听计从的性子,他身份定不普通。
但他没能多看两眼,就被阿斯蒙蒂斯发觉,毫不留情地抠着眼珠子把头掰了回来。
*
伊勒沙代上前,扶起利安维亚,温声道:“如何,可有受伤?”
利安维亚摇摇头。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了,他需要时间消化。
伊勒沙代向呆呆站着的聂厄曼招手,示意他也过来。
聂厄曼不疑有他,立刻赶过来,只是回头神来难掩激动:“您有什么吩咐?”
伊勒沙代道:“扶着他。”
聂厄曼马上不顾利安维亚的反抗架住他。
伊勒沙代轻叹:“我并未全盘恢复,这样做太消耗法力,本不愿如此,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在利安维亚疑惑,聂厄曼充满崇敬的目光中,伊勒沙代忽地伸手,在他们眉心各自重重一按。
两人顿时都倒了下去,双眼紧闭。
伊勒沙代的脸色也差了许多,肉眼可见地精气神消耗极大。
他目前法力恢复有限,在与魔王针锋相对后一次性覆盖两个圣殿祭祀的记忆,还是有些勉强。
看来后续的事要加快提上日程。
不然总是这样被动。
如何能……早日得到路西的青睐?
路西从不怜爱弱者。
他的目光只会停留在强者身上。
伊勒沙代将他们二人转移至其他昏迷的人身旁后,似是疲惫至极,随意靠在一棵树下闭目休息。
呼吸平稳,许久未有动静,已然入眠。
恰此时,一抹寒光从树上悄然向下,无声无息迫近他的浑身要害之处。
能由阿斯蒙蒂斯暗中保护的人类,对路西法而言一定很重要吧?
如果他死了,一定能重创路西法,引得他痛心震怒,失了章法……
寒光越发锋锐,杀意如织。
凡人就是凡人,有点法力也不过如此。
且叫他死状凄惨——
伊勒沙代身形如片叶,轻盈一动。
处处落空,竟只有一处寒光划过他的小臂!
伊勒沙代顷刻之间就站在不远处空旷之地上,小臂血流如注,染透白衣,平添鬼魅色彩。
他却恍若未觉,唇边笑容越发温柔,呢喃般自语:“圣父啊,请宽恕他的罪过。”
只在这一刻,忽地,夜色浓黑如墨,这树林之中似有沉厚怨苦弥重的瘴笼罩。
——是千万年人间所积的七苦与欲望构成,常年在九层地狱中弥漫之物。
伊勒沙代轻轻呼吸,判定道。
在至暗至黑,至浓至深之处,徐徐出现一个身影。
金线交织在墨色大氅上攀爬出纹路,在零星的照明下亦可见光华流转,点缀其中的赤红宝石珠玉剔透无瑕璀璨夺目,乌发亦如墨,簇拥着那张绝世无双的容貌,而纵是他衣上最华贵的珠宝,也比不过那双殷红竖瞳。
看见他,便如看见这世上至美至好,引诱万众生灵深陷其中的一切诱惑。
权势,荣华,武力,美貌。
他集苍生趋之若鹜的所有于一身,无所不有。
但他此刻的表情属实说不上好。
一直藏在树上的恶魔早就在迷瘴中摔落下来,惊恐万状又违心地被迫跪伏在地,迎接地狱唯一至高的君王。
垂着金链的长靴停在他面前,他闻到了馥郁的仿若烈火焚烧过的花一般的香气,下一刻便不再有任何感知。
一蓬血雾。
成为迷瘴的养料。
地狱之主撒旦陛下,不需要任何求饶忏悔。
只要血肉代价为他的不愉买单。
伊勒沙代望向他,抬手按住了心口。
人类之躯总是需要一颗心脏,哪怕圣子本身并不需要这样的存在。
心脏是特殊的。
心脏的反应是最真实不容自欺的。
再如何蒙昧的生灵,也能从心脏的变化中窥见自己的真意。
心动,喜欢。
原来这就是喜欢。
应该是早就喜欢。
可怜的……
没有发现。
圣父,路西,如你如我所愿,成为了合格的君王。
圣父,你若还醒着,借我之眼看见他的冷酷与决断,你亦会和我一同,心如擂鼓。
可惜——
圣父,我离开前设计让你沉眠了。
圣父,你瞧,他现在只看到了我。
圣父,他会发现我的手臂在流血。
圣父,他不会再怀疑你我一体了。
伊勒沙代目光回迎向路西法沉静冷漠的殷红竖瞳,他深知路西法怒至极点便如此刻,但毫无畏惧。
同样,他毫不掩饰自己湛蓝眸中的喜悦欢欣,甚至是——
痴迷狂热。
种下玫瑰,浇水,护养,剪去不必要的,多余妄生的枝条。
如今终于看到,它美丽繁盛的模样。
至于花泥中有多少血泪骸骨……
重要吗?
他,祂,要的只有花而已。
伊勒沙代捧着画卷,递到路西法面前。
“画已寻到,请路西法陛下践诺。”
“人类之躯,不配受封地狱主城。”路西法声音空冷,威势森严。
伊勒沙代不恼,温声道:“故而,我请以地狱主城,换取他物,陛下可允准?”
“说。”
这便是同意。
“请陛下,与我相拥。”
说罢,伊勒沙代张开双臂。
他不怀疑路西法是否会暴怒,继而杀了他。
路西法现在不会这样做。
不是因为契印。
单纯地,只是因为……
路西现在疼得根本无法去衡量得失。
说什么就做什么。
很可爱的。
一座地狱主城换路西主动入怀,太值得了。
果真,路西法冷漠地盯着他片刻,随后便上前,走入他怀中的范围。
路西没有和别人拥抱的经验,伊勒沙代很宽容地引导他,要将手臂环靠。
要低头,伏在他颈间。
路西法偏热的气息浸染在他颈间,那股烈火焚烧过的花的香气越发浓郁,似也要缠上他的衣物,他只安抚地顺着路西法的脊骨轻轻向下。
伊勒沙代的脸色霎时苍白,不同于之前故作姿态欺骗那恶魔,现在是真的没有一丝血色。
伤势痛觉回转,按理他该站不住,但他太贪恋现在路西法乖顺地伏在他怀中的时刻,就算透支,也要坚持。
上一次是多久前?
没有上一次,记忆中圣父不曾以实体姿态抱过他。
下一次遥遥无期。
所以要纵享此刻。
伊勒沙代爱怜地轻抚路西法的长发,温柔诱哄:“好了,路西,不疼了。”
声音已虚弱至极。
眼前一切景色天旋地转,伊勒沙代不再清醒。
最后只看见路西法微微睁大的眼。
威严冷酷的撒旦陛下,竟然会有这一刻无措。
到底,人类之躯,还是太脆弱了。
伊勒沙代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