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其实“疫医”说得对,他或许真的不舍。
但就像他之前说的,有些时候,人总是会不理智。他会因为这不理智选择一条不那么正确的路,也会因为这不理智选择“唤醒”伊芙。
只要我能够把这些还回去,只要伊芙能醒来,她就能够拥有崭新的人生,就能够重新回到这世间。
只要,我死去就好。
比起早该随“光之种”消失的我,伊芙显然更该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没什么好犹豫的。没什么好迟疑的。
为她,是我心甘情愿。
“......抱歉,伊芙。”
就当做,是我的任性。
手中的剑刃向内,凛冽的寒光预示着无论是谁都会被它利落刺穿。
没有余地,没有退路。
利刃刺穿□□的声音,观战的五条悟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最后是放得极轻的话语,
——“醒醒,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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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就像是沉入了深海,鼻腔和耳道内都被灌满了海水,胸口被压迫着,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
很难受。
视线忍不住地向周围寻找,舌尖已经压住要下意识地吐出一个音节。
但是没有。
靛青色的海水里什么都没有,张开的嘴除了再灌进一口海水外根本想不起要说什么。
于是意识还茫然的时候,胸口就先一步地开始恐慌。
明明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现在的处境,可偏偏就是觉得身边该有个人。海水涌动之间把她压入更深的海底,能见度进一步地降低,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但是从指间流逝而过的只有海水。
抓不住,留不住。
即便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甚至乞求,都无法得到垂怜。
就像她曾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挽留谁,
但最后也是徒劳。
难以形容的心情。所有的所有都被蒙上一层纱,显得遥远、陌生。
口鼻涌入的海水压迫着内脏,身体本能地排斥着不属于她的东西,让她想要呕吐,甚至感到窒息。但这些都无济于事,“异物”一点一点,坚定地往她的最深处侵略,仿佛连灵魂都被触及、摆弄。
.......令人反胃。
伊芙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乖乖认命从来不是她的选择,温顺仅仅是表象,对于自己重视的东西,她从来不会松开獠牙。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挣扎间,她仿佛听到有人这样询问着,【如果你不愿放手,那又为什么会放弃挣扎,被融合吞噬?】
明明根本还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胸口就习惯性地开始阵痛,仿佛身体都被撕裂一般,痛苦、愤怒,连呼吸都是给这份折磨雪上加霜。
她清晰地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夺走了,很重要的东西,可本该重新把那个东西夺回来的她却被困在这片海底,动弹不得。
空前的愤怒,随之而来的是忧伤。
残余的意识只能勉强单独读取出这些情绪,前后甚至割裂得像是两个人。
【你只是累了。】
【很多人都教过你的,别总是向别人乞求什么,那只会令你感到疲惫。】
【这就是你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不要,乞求?
她迟钝地思考着,将这两个字反复的拆解剖析,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演着这个词组的笔画和语调,试图这样去理解。
她乞求着什么吗?
她发出询问的瞬间,一闪而过的是一双眼睛。一双金色的,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
像是被按下开关一般,她回想起许多关于这双眼睛的事情。
可能在笑,可能微微敛目在思考,可能低垂着掩饰失态,也可能泄出一缕寒光......但大多是时候,这双眼睛总是停留在她身上。她见过这双眼睛各式各样的情绪,而她也知道这些情绪大部分也与她有关。
在这些目光里,她几乎要遗忘周围海水的刺骨寒冷。
我乞求着,这双眼睛为我停留,就像请求月光能如水般淌进我的手中。
或者,会更贪心,
——让这眼睛的主人,也一同留下。
摇晃的视线里,光线照射不到的深海中,她涣散的意志因这欲望被强制聚起。
从更深的地方生长出的荆棘刺穿她的胸膛,深色的海水悄悄染上黯红。
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蜷缩,可胸口饱胀的情绪却没有片刻安定,反而在痛苦中越发高昂。她甚至能听到被刺穿的胸膛里响起的心跳。微弱,但无法忽视。连呼吸也跟着一起急促起来,被吸入的海水再也无法令她感到痛苦,越是窒息,越是兴奋,仿佛她生来就擅长在这些致命的极端时刻里徘徊。
我要留下他。
就像留住一缕风,一束光,
她再一次,无数次的抬起手,多少次都无所谓。
——我要到他身边去。
【伊芙。】
于是,星辰坠落。
有光透过浅层的海水在眼前迤逦开来,千万繁星划过夜空在她眼中直直地向下坠落。流光翩迁,星辰与她的指尖相叠。她于深海中重新找回渴望,要与繁星同往。
而这次,星光向她而来。
她听见一声极浅的叹息,
【我讨厌你。】
不由自主地,她提起嘴角,
【已经迟了,主管。】
——从收下那束花开始,你就不可能逃走了。
她仿佛能听见熟悉的轻笑,落于她指尖的“星辰”闪了闪,像是认命的回应。
【那就醒来吧,伊芙。】
【看着我,】
【绝不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