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还未得出结论时,牙齿就已经轻轻咬住了主管的耳尖,软软的,比她的口腔温度略高。
——可爱。
莫名的,她想到这个形容词。
和主管本人一样可爱。
心满意足的伊芙吐出泽诺的耳尖,意外发现主管的脸也开始变成了浅浅的粉,像以前主管买回来的草莓口味的大福一样的颜色。
伊芙还没得出结论,泽诺就已经挣开手,撑着地板直起身重新坐好。
稍微平静下来的伊芙没有再试图控制主管,顺从地跟着移开了位置。抬起胳膊反手挡住下半张脸,泽诺极力试图掩盖脸上的不自然,眼神飘忽一瞬又想起伊芙的话,只能强迫自己直视面前好似什么都没做的白发少女。
那朵暗色的玫瑰早早就从泽诺手里脱出,掉在了地板山,外围的几片花瓣因此受了点伤,花瓣上多了几道有些碍眼的痕迹。
泽诺伸手捡起,轻轻掐去破损的几片,动作很小心,试图借此让它重新变得美丽。
但这样的行为似乎刺激到了伊芙,血色的荆棘凭空出现刺穿了泽诺手中的玫瑰,彻底把花折腾成了“残次品”,没有一片花瓣幸存下来保有完整的姿态。
棘刺上偶尔能看到灯光下流转的波纹,足以见证其锋利程度,但这荆棘虽然快,却完完全全避开了泽诺的手,甚至连分毫都未曾触及。
是谁做的已经很明显了,荆棘上的咒力波动甚至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打算,“幕后黑手”大大方方,毫不隐瞒。
“......不要收下,”
伊芙身体前倾,又凑近了一些,一字一句地重复,
“你只能收下我的花。”
伊芙伸手轻轻盖在泽诺的心口,表情是少有的平和,
“它在这里。”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我会送您一朵花的绽放,”
“以及,它全部的美丽。”
泽诺还无法理解这几句话的真实含义,但他能从伊芙身上感受到那种近乎于哀伤的喜悦,难以理解的形容,但却是他真实的感受。
......他能够把别人的感情分析到这种程度吗?
这个疑问刚刚升起就被伊芙的动作打断,放在他胸口的手掌缓缓上移,少女的指尖划过他的颈侧,轻轻搭在颈侧。
突如其来的冰冷温度让泽诺下意识地轻轻颤抖一下,但他没有出声抗拒,手的主人也固执地没有离开。
“......温暖的,”
伊芙明明还是面无表情的,但眼神里却像是掺了别的什么东西,让原本的视线变得有些灼人起来。
“......太好了,”
她垂眸看着主管,眼神专注到惊人,“您在这里,太好了。”
泽诺是在这个时候发觉原来他自己也不过如此。曾经困扰着他不得安宁的那些纷繁杂乱在伊芙出现的那一刻被统统遗忘,仿佛它们从未存在一般。
孤高的天才在这场关于“爱”的命题试卷里和那些饱受折磨的人没什么不同。他想方设法地要去解开这道题的答案,目的也同样是为了得到某人的注视而已。
他从未理解过“爱”。
这个词或许和Carmen更加适配,她总是笑着,总是不遗余力地去帮助着身边的人,他并不理解做这些事背后的底层逻辑,事实上这些对他来说更像是什么浪费时间的过家家游戏。
——‘我不需要了解这些。’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连同“改变世界”“消解‘都市病’”这个愿望本身也是Carmen的本愿。
在“巢”出生的他曾取得过无数成就,那些东西使他得到过很多。名望、知识、财富、友人......他很少会有得不到的东西,也因此更加好奇Carmen所描述的那些光景。
那位女性死去之时也一同带走了很多,同伴们的选择和崩溃他都看在眼里,但到最后,他也真的仅仅只是“看着”。
并非是不重要,只是在他心中的那杆称台之上,这些也仅仅只是能够被作为代价支付出去的东西而已。
——‘这是允许范围内的取舍。’
他理智到极点又癫狂至顶峰,连他自己本身都能够被当做筹码被推上赌桌。
他本就是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疯子”,是除了“博弈”以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的家伙。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去思考‘爱’?”
可现实就是如此令人讶然。
也许是作为“X”时的经历太过深刻,哪怕属于“A”的记忆日渐复苏,他也很难遗忘当中发生的种种。
两段记忆交织时他才惊觉原来伊芙已经不再只是什么“可以被随意抛弃的员工了”。
执棋的手第一次产生犹疑,推上“代价”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
——他在犹豫。
产生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争论,而他自己则想得更多。
踌躇沉思之时他甚至想过“倘若他只是他”的这种滑稽的可能性。
他的记忆在苏醒,而原本想要吐露的情愫则变得越来越难以启齿。
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一切结束以后的场景,也比任何人都要执着于唯一的“夙愿”。
——所以他逃避了。
他期许时间会带来歌谣与新生,会给所有人应有的,与之相称的结局。
可心不会骗人的,
他喜欢伊芙。
很喜欢很喜欢。
那些顾忌、想法、推理、阻碍、理想、现实、统统都只是借口,在这场特殊的“考试”里,没有那么多的绝对,没有那么多理性......
它的评判标志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程序和参数,不需要什么繁琐的算法和分析。它仅仅是一个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问题。
泽诺嗅得到伊芙身上若隐若现的香味,很特别,有点像是血,也有些像是什么草木的清香,发丝里还有沐浴露遗留的浅淡柠檬香,几乎是瞬间就让他的心变得柔软了下来。
零的嘲弄声似乎还在耳边,她批判他的虚伪和假象,嘲笑他的软弱与可耻。
其实从来都没有那么复杂,那些思考仅仅只是验证环节的其中之一而非正式过程。
——‘不是你的话就不可以。’
——‘没有你就不行。’
零抱臂嗤笑,
【爱就是这样的东西而已。】
所以伊芙——
——“留在我身......”“抱歉主管,”
伊芙再次无意识地打断了泽诺的话,她慢慢放开对主管的桎梏,起身从矮桌上离开站定。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望向泽诺的眼睛,随后敛目移开视线不再固执地注视,
“抱歉,是我的错。”
泽诺的话卡在喉咙里,伊芙对此似乎完全无知无觉,
“......不应该,先索取的,”
伊芙垂着眼,看上去竟然有些无措?
“抱歉,”
“我会,改正,会,进步。”
伊芙手中再次出现那把眼熟的细剑,她毫不犹豫地调转剑身,将剑柄递给怔愣的泽诺手中,
“请惩罚我,我,能做得更好......所有的,我都可以。”
“Angela.....背叛了,我不会,等待,我擅长,我会很听话......”
伊芙的语言开始变得有些混乱、零碎,但也许这才是咒灵该有的样子。她尽力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像是一场剖白。像是一尾划开自己的肚子向他人展示自己柔软的腹部的扇贝。挖开血肉捧出那颗蚌珠来供人欣赏。多奇怪,她明明是这样强大的存在,现在慢慢开口的时候却像是脆弱到有些易碎的瓷器。
“......”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迟疑?没有人知道,但伊芙的的确确停顿了片刻,才再次开口,
“我能够学会一切,所以主管,”
“.......请不要,留下我了,主管。”
泽诺怔愣地看着她,全身冷得可怕。他试图启唇,但那句想要说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可能。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究竟对伊芙做了什么。
“......”
“......对不起伊芙,”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