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此时应当已经下过了早课。此时结夏剑尊背着剑,身旁还站着位穿明黄色衣衫的陌生仙人,正蹙着眉与剑尊说些什么,二人姿态随和,像是相识已久的好友。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正往自己这边张望,黄衫仙人撩起眼皮扫了一眼。沈芙心发现她的眼眸竟然是翠绿色的,瞳仁更与常人不同,是竖起的模样。
看见这双眼睛,她顿时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瀛海离此处颇近,海底龙宫居住的正是金龙一脉。如今龙族新生血脉稀缺,仅有一子为世人所知——沈芙心记得她好像叫景什么容来着。
结夏剑尊心中有事,并不曾留意到自己教学生涯中最令人头疼的学生正站在街边光明正大偷看。她揉了揉眉心,喟叹道:“你真要下界走十世的轮回历练?昨日不是还说没这么快么,怎么今日……唉,今日是什么鬼日子,怪事频出的。”
金龙一脉的景什么容抱着手臂,阴阳怪气道:“是啊,足足十世。十世为人十世为皇,一世不成便道心破损,你说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也不至如此吧,”结夏剑尊那张儒雅斯文的文臣脸上鲜有地见了怒色,“樱容,若如你说的这般,仙界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听见无法无天四个字,景樱容失笑道:“莫说仙界,如今上边恐怕也好不到哪去。你是凡人飞升,不知晓那些捂着不让说的烂糟旧事……罢了,也都翻篇了。只是我下去走这一遭恐怕不止十世,不知得过多久才能回来,你在仙界还是自己保重吧。”
结夏剑尊叹息:“你是明日一早就走?我拿些保命法器与你,我成日在青帝灵山授课,也用不着这些——”
二人本是边走边说,结夏剑尊这头话音未落,忽然有道声音横插过来,截断了她的话头:“凡间用不了仙界的法器,你给她也是白给。”
听见这话,她们俩双双往身前看去。沈芙心远远地冷眼看着,果不其然,又是那个看上去很缺灵石的玉衫神棍。
她笑眯眯站在翠绿柳树下,朝着景樱容伸出手:“在下先赠你半卦,你且听在下说得准是不准,再占下半卦不迟。”
结夏剑尊扯了扯景樱容:“走吧樱容,我命由我不由天。”
然而景樱容的脚像是粘在了地上,自己这位故友好歹也是位正儿八经的剑仙,硬是没将她拽动。她挣脱了洛结夏,反客为主将对方拦下,道:“我不缺灵石。若卜得准,你尽管开价。”
“这位仙友可是要出门远行?”她抖了抖袍袖,袖中不知是什么瓶子罐子顿时撞得丁零零作响,“你这一出去,可算是有去无回,承了他人的意啦。”
景樱容面色一变,急道:“什么意思?”
玉袍小仙但笑不语,伸出去拦她的手轻巧地翻了个面,变作掌心朝上。
景樱容默然与她对视,她无辜地睁大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手微微往上抬了抬。
结夏剑尊又伸手去拉景樱容:“算了,算了……”
景樱容木着脸,从兜里抓出一把鼓鼓囊囊的灵石袋,砸在小仙手心:“你继续说!”
她这一下用了实劲,本以为对方会受不住劲倒退几步,却不想这股力像是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海——
这小仙非但没有后退,甚至平举着的掌心都没有丝毫震颤。
景樱容诧异一瞬,刚升出些许戒心,便见她展眉笑得灿烂,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拆开袋子,开始迫不及待地数起灵石来。
“一、二、三……三千。承蒙惠顾,这三千灵石,在下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她心满意足地将灵石袋收入袖中,笑道:“你此行最后一世有个变数。若变数成真呢,你便须尾俱全地回来。若不成,你就等着道心俱碎,去地府轮畜生道吧——”
结夏剑尊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伸手去拦好友:“都说了不准的,听听就算了!”
“什么乌鸦嘴畜生道,”景樱容咬着牙气笑了,掌心一翻,便现出一柄水色长枪来,“……洛结夏,是朋友你就别拦我,我要打死这个死神棍!”
沈芙心远远看着她们那边的闹剧,见状觉得好玩,忍不住弯唇一笑。
她看着那玉衣小仙在景樱容的追杀下飞身而去,在掠过自己的瞬间,她侧过眼眸,飞快与自己对视一眼,自言自语道:“今朝有喜明朝出丧……也是,莲子本无心,堪不破贪嗔爱恨,也在情理之中。”
她与她擦肩而过,沈芙心怔怔愣在原地。眼前无人,只剩下轻轻摇曳的杨柳,除此之外,只空留下一阵梅饴糖的香气。
只这一瞬,她心如擂鼓,几乎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追!
不知何时落雨了,风声雨声此起彼伏呼啸而来,吹起沈芙心的鬓发吹乱她的青衫,天地在这一刻和着她的心跳声共同喧嚣。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即将能够抓住关于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那个神棍绝对知道些什么!
她们一个逃一个追,不知御风狂行了多久,沈芙心终于瞥见了那身熟悉的玉色华服。
春山烂漫里,她驻足回身,对她一笑。
“卦金五百灵石起,现算现结,概不赊账……仙子是想求名,求权,还是——”
姬停对沈芙心笑道:“还是求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