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道也不清楚这该是个什么价的东西,便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二人唇齿之间刀光剑影。
店老板只觉得失算。他初看这小孩儿相貌打扮,觉得不似贫苦人家的孩子,反倒有几分世家少爷的模样。谁知那嘴一张,牙尖嘴利得叫他想起村头叫卖烧饼的儿郎,饼不怎么好吃,但那嘴皮子是真溜。
到了最后,杨心问似是终于满意了。那老板呸了口唾沫,很是不耐地抓了把香拍在他面前,他正要接下,等在一旁陈安道垂眼看了看,开口道:“这香怕是不适合祭你阿娘。”
杨心问便问:“为何?”
“这是竹签香,拜神求佛时才用的。若是祭奠亲人,还是沉香或是回魂香较为合适。”
店老板倒并非有意,毕竟观音像比线香还是贵些,立马收了回来,指了指左边的柜子说:“那头上层是沉香,下层放的是回魂香。你自己拿,可别给我拿多了!”
杨心问冲着他冷哼一声,而后回身开了柜子。上下两层的香看着无甚区别,陈安道试着揣摩了一下小师弟的想法:“回魂香较沉香应当是稍贵一些。”
但杨心问没多犹豫,便拿了上头的沉香。
“我娘既已经去了极乐,那边不再叫她回魂多跑这一趟了。”杨心问说,“我不过是想烧香告诉她,我如今活得且有分人样,叫她不再担心。”
陈安道一时不语,望着他走出了店铺前的槛。
“这孩子瞧着张扬,心思却重。”陈安道心想,“进山门这些时日,还从未听他提起他阿娘如何走的,也不曾见过他伤心垂泪的模样。”
便连祭拜,都懂事得叫人心生怆然。
犹豫片刻,他还是抿了抿嘴,没有提醒他师弟,极乐乃是佛门用语,而他们修的可是长生道,善者所去乃长乐世界,十方净土。
在坟前祭酒上香后,他们便继续顺着河道前进。
十日后,二人乘船抵达平罡城。
平罡城在桡河下游,接洽浦江,是水上行商的关要,虽是战时,但因着靠近季家和长明宗,流民逃兵也不敢随意靠近,与山门一闭便不闻不问的临渊宗山脚情景很是不同。
杨心问之前虽已从他人口中听闻此处,但确实是头一回出镇子,周围商贩熙攘,叫卖声不绝于耳,米糖的甜香混着面食的鲜香,让中间那浓烈的酒味一焖,叫人口中生津。
商货更是玲琅满目,快塞了整一条街,南面北面各式各样的都有,分明也在北岱,便已是全然不同的一番天地。
杨心问瞧着一街角纳鞋的都不禁看直了眼,就这简单活计,出来摆摊竟也是赚得到钱的。莫说他娘,便是他自己那点拿不上台面的针线功夫,尚且能纳个鞋底,若是自己当初和阿娘来这里摆个摊,日进两钱都是——
“莫要东张西望。”只见已走出两丈有余的陈安道驻足看他,“不远便是平罡城,若叫守城的人瞧出端倪便不好了。”
日进两钱都是可能的,杨心问在心里头默默合计,走到了陈安道身边:“可是师兄,平罡城本就是商贾往来之地,来这儿的大多不是卖家便是买家,买家若不四处看看,货比三家,而是直愣愣地往城里走,反倒叫人生疑呢。”
陈安道闻言,觉得有理,便点点头道:“的确。”
得了回应,杨心问便越发蹬鼻子上眼:“师兄,不如我们装作去买成衣的样子,寻个店铺逛逛?你我二人都穿着山上的衣服,怪热的。”
“……你我现下穿的,都是大师兄自鎏秀坊买的锦缎裁成的衣裳,一只袖子便抵得上十几件成衣的价钱,你当真要换?”
财迷心窍如杨心问,闻言自然是笑道:“哪有人嫌衣服多的?”
陈安道无言以对,心中暗暗发誓,待回宗门后,必不能让师弟再这般近墨者黑。
二人在城外寻了件成衣店去,老板瞧见是两个孩子,只喝令他们别弄坏了他店里的衣裳,便在柜台前趴着睡了。
杨心问这辈子头回挑衣服,虽然店里合他身量的没几件,可也够让他觉得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了。
“师兄,你说我挑哪件好?”
“选你心怡的便是,只是纹样颜色别太招摇。”陈安道顿了顿,“还有,此行进平罡城,你便唤我兄长,你我二人装作一对富家兄弟,有些腿脚功夫傍身,家里是做布匹生意,此番出游,乃是出来历练,为族中生意寻些布匹的货源。”
杨心问点头应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反手取了件宝蓝色的绢衫放在身前比对,扬眉笑道:“这件如何?”
“尚可。”
他又取了件鹅黄色的袍服:“那这件呢?”
“不错。”
“好生敷衍。”
杨心问歪了歪头,见陈安道似是在想别的事,心生不快,伸手便去扳陈安道的肩膀。
看着对方略显茫然的神色,杨心问两眼一弯,朗声道:“哥哥,你瞧我穿哪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