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着,注视着他把说谎的额度用光。想要把他送走,却又在最后一刻忽然态度软化下来,同意他留在身边。
反反复复,像在悬崖上踩着一根钢索前进。刚刚小心地走了两步,忽然千丈深渊之下卷起一阵狂风,几乎就要把他掀下去——接着又在他滑落的前一刻恢复了平静。
苏格兰猜不透林庭语到底怎么想的。
或许是他表露出了坚定的决心,而林庭语在那时刚好需要一个琴酒以外的人陪着。只是打理一下日常事务而已,用个半年,不需要太讲究。
自相矛盾也无所谓。破绽百出也无所谓。反正可以通过催眠暗示控制起来,至于为什么没有解除——林庭语是从组织的医院直接转回港岛的,当时苏格兰还在思过,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如果正式告别的话,大概就会顺手解除这个暗示吧。像萩原说的那样,“毕竟也用不到了”。
然而,真是只有这样吗。
那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下的暗示,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心上的小蛇,从阴影里冒出一点头。
……是不是有这么大的威力,他自己当初难道没有察觉吗。
每天结束任务就习惯性地往那家酒店赶去,像上班族的两点一线。不管夜晚还是凌晨,只要看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就会整个人放松下来。哪怕和衣在沙发上睡一宿,第二天也会感到精力充沛。
如果第二天醒来时,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一旁看报纸,就连一晚上固定同一个姿势的疲惫都会消失干净——有着这样的、不可思议的影响力。
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影响力的时候,是尝试过摆脱的。特意接取了远在国外的任务,光是单程就需要三四天。想着足够长的距离和时间,或许能淡化那种生物钟一样的条件反射。
但是、不行。
飞机落地的时候就开始不安。等到任务完成时已经发展到了焦躁。像是戒断反应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见到那个人。
告诫自己要克制,找了家组织名下的酒吧,准备用酒精稍微舒缓一下神经。
然后听到卡尔瓦多斯和别人聊天,提到当初差点就要被派去保护那个可怕的“Basilic”——还大笑起来,酒杯碰出尖锐的噪音。
已经拉紧到极致,只剩一丝细线的神经,在吵闹声的回荡中摇摇欲坠。
如果,当初是卡尔瓦多斯……
没有那种如果。现在守在那里的人是我——被容许留在那个人身边的是我。
买了最近的红眼航班,落地就一刻不停地往东大赶去。日本的这时是白天,林庭语上午的日程是一节应用心理学的课。总之他见到了那个人,然后第一次放纵自己,直接抱了上去。
对方的身体紧绷了一下,然后就放松下来,安抚地一下一下轻轻摩过他的后脑。
“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其实是有的——有很多。但苏格兰只是小小地加了一点力气,让这个拥抱,稍稍更紧密了一些。
“不要换掉我……如果您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立刻告诉我就行了,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林庭语过了几秒钟才嗯了一声:“你很好。”
骗人。
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能听出这段犹豫里的意味。还是不满意的,有很多不满意——没关系,只要还保有这个离得最近的位置,总能继续修修补补,直到有一天满意的。
苏格兰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往那声鸣笛的方向去。他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
在这种废弃民居群里不会有本地人的车,要有也是被枪响激发的警报。而这声鸣笛短促、突兀,只是个开锁提示音——只是零确认车辆方位的动作而已。
零之前和库拉索一起把林庭语带到这里来,当然是开车的。现在零和库拉索自己跑出来了,车应该还留在林庭语那里。
但是,如果零赶过去了,他就不适合同时出现了。万一被认出来,他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跟朗姆的人一起行动。
他应该先去找萩原。他记得萩原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只是路上被几个家伙挡了道,所以现在把人丢了,只能小心摸索。
……而且,萩原为什么会单独行动?毫不绕路地往这边来,好像,离车辆鸣笛的地方也不远……
这样思考着的苏格兰,小心避开枪弹声密集的区域,绕了半圈,来到了一条稍微宽一点,能挤过两辆车的道路边上。
他举目四望,终于确认是找不到人了。于是推开了最近一间平房的门,准备稍作休整——
屋里有人。
看见窗前站着的那个人影时,苏格兰浑身寒毛都快炸起来了。他下意识地拔枪指住那个人,脚步小心地向外挪去,准备随时撤退。
但就在这时,乌云撕开了一道裂隙。
明亮的月光从窗外流进来,像若隐若现的轻纱,覆盖在那个人身上。原本瘦骨伶仃的修长身躯,这一刻轮廓也变得柔润而模糊起来。
就像此时侧过脸来,对他露出的那个极轻极微的笑。
“苏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