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沉默地望着前方。
烟雾模糊了他的视野,然后隐隐约约呈现出另一幅画面。
“只要能达成目标,手段并不是那么重要。必须的忍耐像迈向观礼台的仪仗正步,有时候就需要做出些牺牲。”
月夜的窗前,那个独自望向外面的身影,以及在房间孤零零地响着的这一句话——没有应答,尾音结束就彻底消失了。
“牺牲”。
确实是个不错的词汇——利落决断,深思熟虑,而且自带一股印刷油墨般难闻的伟大味道。不管是惊天动地还是无声消逝,跟这个词连起来,突然就显得做过的一切都可以抹平,只留下一尊面目不清的偶像。
打碎偶像外面的一层金身,里面会现出什么?干枯的泥块——还是灰白的骨殖?
人死不能复生。
——“人”是会死去的。
从来没有不会凋谢的花。人本来就是只是一堆轻易损坏的肉块,靠筋骨和皮肤强行包裹成一个不会散开的形体而已,何况那个格外脆弱的人。摔下去就会起不来,给了枪也扣不动,还总是莫名其妙陷入奇怪的麻烦里,再见到时就是那种只剩一口气的鬼样子。
有几次琴酒都想直接给一枪解脱算了。
但他终究没有。贝尔摩得每次见面都笑话他,说他像恶龙去掠夺财宝,反而被套住留下来张牙舞爪守起了城堡。但琴酒不这么觉得,即使是那位先生吩咐他留在港岛的时候,他也并不是一直待在那里的——他很忙,全世界都有需要他去解决的麻烦,只是港岛有个最大的,所以留的时间多了一些而已。
而且他不是没有回报的,不是吗?那个人背着朗姆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握住了——然后这条橄榄枝将他送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日本区已经是他说了算了。那位先生平时基本不出现。至于其他组织元老——宾加那小子要是再跳他的脸,他就直接干掉,朗姆想必也不敢吱声,更不用说像以前那样随意扣他的预算了。
贝尔摩得每天费心维护的那些关系,能帮她成为美洲的女皇吗?那些浑身散发着腐臭的大人物,也就给她送几个没用的头衔玩玩了。
就这样,她还敢在质询会上对他发问呢——她还真是喜欢提杜凌酒。
“各位尊敬的先生,我只有一个问题。”
一身黑衣的女人抬了抬帽檐,黑色的丝质长手套半掩住带着笑意的艳丽面庞。
环形的大会场中静寂非常。
按流程这场质询应该要结束了。前不久才或轻或重被琴酒踹过门的元老们没有谁敢多说什么,只是例行公事地提了些诸如“你某时在何处”之类的皮毛问题,轮一轮就过了。
毕竟连那位先生都只是让琴酒不要做得太过,能活到这个岁数,谁也不是不会看眼色的毛头小子,都知道组织里要变天了。心思活络的,早就已经在让人打听琴酒的偏好了,就是常年观望的那些墙头草,也明智地选择了不闻不问。
谁也不知道不小心戳到哪一个痛处,就会让琴酒再次爆发。甚至都没有人敢直接问杜凌酒的事——这个人平时藏得那么深,好像不存在一样,怎么忽然不声不响就死了。不起眼的蝴蝶动了动残败的翅膀,一下子掀起了席卷大洲大洋的飓风。
虽然琴酒现在没有带枪……但在座的各位也没有带保镖。
谁的脖子都经不住琴酒拧一下。因此脖子里那个负责发声的器官,就不需要在这种时候吸引注意力了。
然而这样虚假的默契,突然被贝尔摩得打破了。
她举手示意,向主持人申请提问。对上琴酒的视线时,她也只是姿态优雅地站了起来,微微歪了歪头,勾起一丝妩媚的微笑。
贝尔摩得不属于元老会,本来是没有资格提问的。但她毕竟是那位先生最宠爱的女人,她的行动很多时候代表着那位先生的意志。因此主持人犹豫片刻,就同意了。
其他人都竖起耳朵,想要听她问些什么——那位先生想知道什么的话,私下跟琴酒联系就好了,有什么需要拿到台面上来的吗?贝尔摩得,或者那位先生掌握了什么新的信息吗?这是否也代表着某种刁难,或者新一轮的风向逆转?
他们等待着那个问题,也随时准备调整自己的态度。
谁说提问只能开一轮呢。
红唇轻启。
“你是否发现Dolin有背叛组织的行为,因此杀了他?”
琴酒沉默片刻。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下午,他把车停在一条河堤的边上。藤蔓的阴影垂落在车窗外,末端有一点即将开放的粉色花蕾。
吵闹虫鸣和炽热空气从车窗外漫进来,让他的脑子也被烘得有点不清醒了。
他一直都清楚杜凌酒并不想和组织合作。像杜凌酒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从黑暗里得了好处,又贪恋光明,但已经被组织绑上船,利益纠葛无法挣脱——但杜凌酒还是和那群首鼠两端的家伙很不同的。
杜凌酒第一次正式见他的那个晚上,就主动向他伸出了手。在看清自己的危险处境,而且评估过无法摆脱后,杜凌酒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就开始布局让自己坐到庄家的位置。
当初那个会投桃报李地提醒路人,头发湿了容易感冒,还送出一条发带的少年,短短几年内,就成长到这个地步——这是不容置疑的天赋,在光明与爱中生长起来的人们不会有的天赋。
“我们合作吧。我们来掀翻这些大山,让你得到你应有的地位。我来给你布置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绝不会有人知道,朗姆死在你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