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仿佛永无止境的击打声溢满了车内。似乎连时间都停止下来,不再往前流动了。
松田阵平说了那一句话后就停止了。他继续交叉抱臂靠在后座侧里,扭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偶尔窗外有一道雪亮的灯光穿进来,扇形扫射过他身边的黑色皮箱,然后又迅速归于黑暗。
黑麦倒是挑了挑眉,似乎很想反驳,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开口,只是瞟了一下林庭语就收回视线,好像真的专心开起了车。
三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到了机场。
黑麦把林庭语连带轮椅一起停在大门前,准备先把车开去过夜停车场的时候,看了看还站在两步开外的松田阵平,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弯下腰去凑近了林庭语耳畔,轻声说:“他的代号是卡登席德——或许你早就知道了。”
林庭语抬头看了他一眼。
黑麦的笑容更深了,几乎有些森冷的意味在里面:“一直都是。”
于是林庭语沉默片刻,略点一点头:“知道了。”
早前小林教授失去意识压到黑蛇身上时,一段如同灾难纪录片般的记忆也一同冲进了林庭语的脑海。暴雨,地震,坍塌的建筑,灰暗的城市——以及赤井秀一正对他举起的枪,和把他从汹涌激流中拖出来的松田阵平。
这一切画面最后都被金红色的烈焰吞没了,只留下一些难以捕捉的残片。
林庭语不记得港岛有经历过这种规模的地震。而且以港岛的人口密度,一旦发生地震,街上逃生的人不可能只有画面里偶尔一闪而过的那几个。
如果这也是“林庭语”的记忆——
是不是说明,小林教授所在的那个世界,和他认知里的世界不一样呢?
而且,在那个世界里赤井秀一和松田阵平见过面,松田阵平不可能不知道“诸星大”是假名。黑麦至今还能在组织里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得到琴酒的信任,被派来保护遇到身份暴露危机的杜凌酒,就证明松田阵平是没有对组织报告过这件事的。
松田阵平和其他组织成员不同。他的母亲是组织核心的研究员,本人则从小被组织培养长大作为秘密武器,他没有像保护幼驯染萩原研二一样的,替黑麦掩盖的动机——甚至他本人还跟黑麦十分不对付。
林庭语想起自己的经历——那场如同一场夏夜幻梦般无疾而终的记忆。那时他将松田阵平送进了机场的安检口,也送那颗流星消失在地平线外。
而那场梦里,确实是没有赤井秀一存在的。
林庭语察觉到自己忽然动了起来——慢慢地,向前滑下了机场入口处的缓坡。他转回头,看到松田阵平正一只手握在他轮椅的手推把上。大面积的墨镜和垂落的卷发几乎挡住了松田阵平的脸,露出来的只有一道挺直的鼻梁,和如同鼻梁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松田阵平的另一只手放在身侧的黑皮箱上。那是之前一同放在车后座的皮箱,此刻两边拉出来长长的皮带,被松田阵平斜挎在旁。
林庭语记得松田阵平一向是把各种证件钥匙甚至常用小工具都直接揣口袋里的,那个平平无奇的裤袋仿佛连着异世界一样无所不包。所以松田阵平很少带包出门,更不用说这个看起来就很沉重累赘的皮箱了。
他往皮箱注视的时间太长了。松田阵平在经过了第一道检查口以后,终于出声解惑:“不是什么会被查扣的东西。”
林庭语:……
能不被机场安检翻出来的东西,那可就太多了。
“但也不方便在这里说。”
松田阵平把他停在自助取票机旁,然后飞快地点击屏幕开始操作。他熟练地在键盘上输入长串的证件号码,然后扶了扶因为低头而滑落下来的墨镜。这个动作让他沉郁的眼睛露出了一些原本的青色,像是雨后一尘不染的叶簇。
在面前的机器嗡嗡着吐出登机牌时,松田阵平弯腰去拿那张长长的硬卡纸——在手臂动作的掩护下,他的声音很低很快:“你到了美国以后,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无论什么情况。”
林庭语安静地望着他。
“琴酒怀疑黑麦有问题。”松田阵平快速地扫了四周一眼,“这次美国行是特地放他进来的,要看他有没有什么异动。琴酒自己另有任务,暂时脱不开身,结束以后也会过去——总之,不要乱跑,特别是不能跟黑麦跑。”
“……”
林庭语想起了琴酒的“镜子说”,沉默了一下。可能黑麦确实在哪里露了马脚,不过也很难说这里有没有私怨的存在。毕竟琴酒一直觉得,从外形到技能各方面都和他无比相似的黑麦,纯粹是朗姆特地塞过去恶心他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林庭语记得之前琴酒说过,老鼠似乎是日本公安那边派出来的。但赤井秀一是在美国读的中学和大学,本人持有的也是美国护照,以日本的排外程度,不大可能会进入到日本公安的序列里。
从一方面想,这似乎可以排除黑麦的嫌疑。但从另一方面考虑,假设这场鸿门宴是由日本公安发起,地点却设在美国——假设美国的警务机构才是隐藏在后的真正宴会主人,那么这就是跨国联合的大型行动,并不是日本境内的小打小闹可比了。
林庭语思考了一下,问道:“琴酒要去美国的事,都有谁知道?”
松田阵平皱起眉,然后摇了摇头:“在我出发前,他特别把我单独叫过去当面说了这些,应该没别人知道。”
远处的直梯这时徐徐打开了门。在透明的电梯厢面里,那个有着黑色长发的高大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
林庭语无声地笑了笑:“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