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减速键。
扳机扣下、撞针敲响、底火点燃、子弹出膛——每一步,都缓慢得好像在深海之底进行,连火焰的晃动轨迹都清晰可见。
赤井秀一同样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就像是突然解冻了似的,极为快速地向旁边一偏头,躲开了正对侧脸而来的一道玻璃碎片。手里的枪也被他这一躲避带得向旁边歪了歪,子弹嗖地擦过林庭语的发尾,弹在大理石的砖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坑,飞进雨幕不见了。
——哪来的碎片?
他快速地转头向碎片飞来的地方望去,是那扇刚刚被他捞出来件外套的橱窗,边角的玻璃发出了瘆人的吱呀声,简直像是活过来了在狠狠磨牙——不对。
是这座商场大楼在坍塌!
赤井秀一果断地拦腰抄起林庭语,从宽大的台阶上一步跳下去。几乎就在他落地的同时,复古砖色的外墙就轰然塌下,整栋楼歪歪扭扭地朝原本就开了大面积的落地橱窗,缺少承重的这一侧压过来,变形断裂的水泥钢筋暴露在外,在大地的震动中反复摇晃着。
不但在震动——
林庭语刚落地站住,右脚就猛地往下一沉。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左边踩着的地面也骤然下陷——在他们周围的,大片大片的地面在这一刻都碎裂开来,像一张深渊的黑暗巨口,张开来吞没了一切的视野。
坠落——
仿佛过了一万年,又仿佛只是很短的时间,被冰冷的激流卷到深处时,林庭语有些恍惚地抬起头,小串小串的气泡从他眼前飘过,然后立刻被水流冲走。
(是水吗?是吧。)
(好黑啊……这里。)
(但是,似乎很宁静,不会被打扰,感到很舒适——简直就要这么睡过去了呢。)
(睡吧?)
黑暗的,越来越深沉的黑暗的水渊里,被翻滚咆哮的无形的手推着飞速向前,去往距离生者的彼岸越来越远的地方——
在散乱的、碎裂的,越发微弱的粼光里……
——?!
胸口传来一阵沉重的挤压感,紧接着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是向上浮去,顺着水流的方向,但一点一点地向外偏斜。
身体的知觉也在这一刻回归了。被水侵入的鼻腔开始像要裂开一样刺痛,耳鼓里也在尖啸嘶叫,肺部像被灌满了水泥然后又用力拧紧一样,发出着无声的悲鸣——但是被水蒙住的眼前出现了光。
是火焰。停在旁边的地面上,只有小小的一点,根本照耀不了多少地方,却在摇晃不定的风里一直一直亮着。
“……呃!”
胸腹部传来的巨大的压力让林庭语呛出一口水来,然后更多。他偏开头捂住嘴咳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有点狼狈地试图支起身——刚要动,面前就压下来一张湿漉漉的脸。
“看你好像用不到人工呼吸了。”松田阵平说。
林庭语怔了一下。
现在听水声也能知道,刚才他掉进了一条多么湍急的,如同群马狂奔一样的暗河。他现在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这显然是暗河两侧的堤岸。即使是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在这种急速奔涌的河流里下水救人——哪怕侥幸不沉,只是被卷着撞到旁边的岸壁上,也要被这巨大的冲力砸晕。
他刚才被暗流卷到水底时,直接放弃了挣扎。且不说他不会游泳,即使会,人力也无法对抗这种自然的澎湃力量吧。
——但是松田阵平出现了。
而且现在,俯下身来,双臂撑在他的脸侧,还在向下滴水的,贴在锐利颌线旁的黑色卷发也循着重力垂了下来,深青色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焰光。
沉重的、急促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水汽扑在他脸上。
“你闭上眼睛干什么?”
声音里带着沙哑的笑意。
林庭语原来只是本能地闭眼想要避开这种奇特的、危险的感觉,被提醒了以后面颊就有些发热,只好睁眼对上了近在咫尺的视线。
(太近了吧……?)
就算理智在说,现在的心跳加速都是因为刚刚险死还生的吊桥效应,巨大的刺激带来过量的肾上腺素分泌,其实是身体在拼命自我唤醒,却被大脑错误地理解为了一见——不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甚至都不是第一次这么贴近——就算明知这一切的原理,也无法遏制此时此刻的,不断鼓动着上涨的情绪。
最后反而是松田阵平先退开了。他站起来,捋了一把湿透的头发,把额前垂下来挡住视线的卷毛往后推,但不管怎么搞,总有几缕不听话的顽强家伙要坚守岗位。拨了几下无果,松田阵平索性用力左右甩了甩头发。水珠四散飞溅出去,半干以后的发丝就自己蓬了起来,总算不那么挡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