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这次出门没有带太多东西,他平日里放公文包那个样式普通的而且毫无内容的手机就没有带。手头这个是组织配发的手机,虽然加装了一些软件来应付紧急局面,但是用来做什么真正需要保密的事,还是不太合适的。
而且当着一车人的面,做什么都不方便。虽然萨马罗利肯定会替他打掩护,但萨马罗利知晓的有关他的事,仍然只是冰山一角。
于深海静波里悬浮着的,巨大的坚实冰岩,是不宜暴露在日光之下的。
因此林庭语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下已有的邮件,再查看了一下其他信息,就又恢复了放空大脑的状态。他的精力有限,需要蓄积起来应付真正重要的事情。
——比如即将出现的,本不应出现的,“曙雀”。
组织的情报人员对“曙雀”的了解,应该都仅限于这个人名叫聂展青,曾经是一名港岛的高级警督,在争夺组织权力时落败,不忿之下杀死了前代朗姆并且叛逃——这都是在组织的内部最高通缉令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叛徒格杀勿论。
此外,“曙雀”不是组织给的代号。但对于这个代号的源头,组织讳莫如深,可能只有情报组的核心成员——比如两代朗姆的亲信,才能了解相关细节。
组织日本分部两大巨头对“曙雀”的重点针对,也是这个人备受关注的关键原因。
稍有点门路的成员都知道,“曙雀”三年前叛逃时不但杀了前代朗姆,还袭击了当时同在港岛的杜凌酒。虽然从来没有明示过,但杜凌酒是琴酒亲自引入组织的,而且无论谁试图去打探消息,都会受到琴酒态度强硬的警告。“曙雀”动杜凌酒,相当于把琴酒的面子甩在地上踩,身为叛徒还敢如此挑衅,琴酒必不可能放过他。
而本代朗姆身负着杀父之仇和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更不可能等闲视之了——曙雀同样对他发起过几次刺杀,只是朗姆足够警觉,及时逃掉了。
然而,“曙雀”本来不可能在今晚出现的。
且不说聂展青怎样在黑白两道的通缉令之下,躲过重重围追堵截,成功入境,甚至还使用国际刑警组织的内部系统给樋口等人分派了紧急任务——他的登陆账号早就被注销了,现在的国际刑警组织内部,也不会有人帮助他发出这样的指令。
单只是一项事实,就足够让这个夜晚笼罩在迷雾之中:
聂展青,早在三年前就应该已经死了。
林庭语是看着他沉进黑魆魆的大海里的。那是公海深处,周围三百海里之内没有其他船只,连一块可以临时倚靠的礁石都没有。这个点位,是林庭语精心选择的埋骨之地——即使洋流也不能把聂展青的骨架送回海岸。
他注视着那片黑色的海面,直到上面最后一点水沫也消失,只剩下粼粼起伏的波光,完全看不出这里吞没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萩原研二站在他身后。直到他离开船舷,回到甲板中央,也没有动。
“约定完成,你自由了。”
林庭语没有回头。他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就驱动轮椅,径自回到了休息的舱室里。开门时他看见窗上的影子——那个仍然站在原处的高大身影,突然像是枯萎了一样,扶着边沿,慢慢滑坐下去。
垂下头去,双手捂住脸。是哭了吗?还是单纯的无法面对呢。那个年轻人总是擅长把世界想得很好,即使偶尔受到了冲击,也还是拼命压抑着愤怒和失望的本能情感反应,努力在对方的恶行里寻找善意的解释。仿佛一旦停止这样做,就没有办法再维持自己的锦簇花园了。
但世界从来不是花园,也不是乐园。宗教只会应许虚无缥缈的来世,好让人陷在美梦里,对现世的痛苦视而不见。
是时候打破这个梦境,让他醒来了。
——或者,相比起最后的大梦初醒,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让他进门,会更好一点呢。
虽然口头说着“啊怎么说这样的话我真的只是去买点必需品”,乖乖转回来洗澡换了备用的浴袍,还十分听话地把原来的衣服全部打包装袋扔到外面去,然后服从指令躺到了床上——虽然看起来好像毫不在意地做完了这一切,但是盯着逐渐靠近床边的林庭语时,年轻人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没有能够完全遮掩的惶然。
林庭语把轮椅停在床边不到10公分的位置。他半阖起眼睛,锐利如刀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平躺在床上的年轻人。
从外露的部分里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能从那个心狠手辣的朗姆的实验室里几近完好无损地出来,这个年轻人很擅长保护自己。
从身体各处的微小反应,和时不时变化着的表情看,这个年轻人并没有接受过什么忍耐刑罚和反抗控制的专业训练——是天赋吗?真是了不起。
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他的审视了,年轻人爬起来,半靠在床头上俯身:“需要我帮忙吗——”
伸过来的手停顿在半空。
几条银色的,环扣里包着软皮的手铐,落到了年轻人的手里。
林庭语平静地以眼神示意四周的床柱:“把你自己铐起来,手腕和脚腕都是,按下去再松开就会锁死,不用我教你吧?”
“……”年轻人干笑几声,抓了抓垂落在面前的头发,喉头很明显地吞咽了一下,“这个,要不,还是让我来服务——”
“动手。”
年轻人闭嘴了。他老老实实地照做,虽然动作有些生涩,但还是迅速理解了手铐的使用方式,并且流畅地把自己的双脚固定在了床尾的铁架上,然后躺下去——这张床有两米长,虽然年轻人个子修长,也不得不抻直身体,举手过头,才能把手腕铐在床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