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山林的范围以后,公路上的硫磺味确实来到了一个会让人感觉到明显不适的程度,再往浓雾里硬开两小时就不太明智了。
众人商讨以后折中的方案是从山道里抄近路,再开一段,到附近的一座山间会馆里,在那里换车并且暂且休整一下。
萨马罗利仿佛脑子里自带导航仪,在能见距离不超过五十米的大雾里熟练地七拐八绕,每一次碰到岔路口都毫不犹豫,好像在自己的家里走动一样。不过由于夜深雾重,他还是把速度降了下来,尤其是察觉到怀里越来越沉——察觉到那个有着柔软黑发的脑袋慢慢靠近,直到彻底埋在他颈窝里,只剩下随着均匀的呼吸节奏的微微起伏后。
……还真是对我相当放心啊。
萨马罗利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苏格兰沉郁如水的脸色,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然后他换了左手握方向盘,臂弯稳稳地支撑着林庭语因为睡去而放松下来的脊背,另一只手腾出来,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林庭语本来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睡着。他下午本来就在苏格兰的车上睡了一路,按理说这时候应该会没有什么睡意才对。
但是萨马罗利的怀抱真的很舒服,暖烘烘地贴在身周,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带来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的感觉。
这让林庭语想起那只名叫Lucky的白色拉布拉多犬,和它像皮毛一样温暖的眼神。站在它身边的泽田警官也有着同样的,仿佛在散发着热量的笑容。
明明是同一个人,眉眼上翘的弧度都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换了个名字,萨马罗利的笑容里却没有这种热量。
只有这个怀抱,还似乎保留着这个人真实的一面。
这种真实让林庭语感觉到了一丝安心。这一丝安心,就让他重新陷入了睡梦之中。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就尽情把你盛名在外的所有手段都用在我身上吧,不必担心我会受不了——否则我可是要擅自以为,你多少有一点舍不得了呢。”
明明说着挑衅的话,音调却是相反的和软,还有几分调侃,连带着那双弯起来的漂亮眼睛里轻松的笑意,怎么看也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世间险恶的不以为然。
林庭语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好像遇到了某种很粘人的大型犬类,拿棍子也吓不走,又不能真的打下去。但是为了这点事就打电话把琴酒叫回来的话,有点小题大做了,而且万一琴酒真的被惹怒了要崩掉这个人,又实在不太合适。
他决定直白一点,开口送客——就在这时,年轻人突然向前一倾身,低下头亲昵地用面颊蹭了蹭他的手背。这个动作让年轻人本来就不怎么严实的衬衫领口大敞在林庭语的视线里,流畅的肩颈锁骨和腰腹曲线清晰可见。
——和固定在心口处的,一枚仍在缓慢地,像呼吸一样闪烁着红光的小小黑色装置。
林庭语的目光稍微动了动。他半抬起手,年轻人顺从地跟着仰起了头,林庭语就着这个姿势转过那只被握住的手,指尖轻轻触及年轻人富有弹性的面颊。随着他的触摸,那片白皙的皮肤泛起了微微的绯色。
是他早已失却的,独属于年轻人的热情和生命力。
“你成年了吗——你刚才说,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眨了眨眼:“诶诶看起来不像吗?确实是成年了哦,不用担心法律的问题——哪个名字,萩原研二吗?”
林庭语念了一下这个不太熟悉的日文发音:“是会在秋天开花的那个萩?”
“是的,就快到我的时节了!”年轻人的笑容更灿烂了,“可惜在欧洲这边好像不长鹿鸣草,如果等到九月的时候我能回到家乡去,一定会给你送上第一束盛开的花呢。”
林庭语沉默片刻,忽然抽回了手。在年轻人有些错愕的目光里,他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在瞬间被接通的,对方显然是等候已久。老迈的桀桀笑声在下一刻就冒出来:“怎么了,这个小礼物你看起来还挺满意的啊?”
“凑合用用。”林庭语冷淡地说,“我办事的时候不喜欢被旁听。东西你自己关了,还是我直接拆了扔垃圾桶?”
对方立刻被他的态度激怒了,沉重得像拉风箱一样的呼吸声从电话里传来,过了一会才阴沉沉地说道:“你让他放街对面那个冰激凌车底层。”
林庭语对年轻人晃了晃手机,年轻人点头表示已经听见了。于是林庭语再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在他随口敷衍朗姆的时候,年轻人已经站起来,动作利索地从自己周身上下扒拉出来大大小小一堆各式各样的设备和导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不知道从哪里顺手接过的传单,把它们随意一包,就向街对面快速小跑过去。等林庭语转动轮椅回房时,年轻人已经赶了回来,并且神态自然地扶着轮椅帮他推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