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普通的饭后散步,公园的风平静如常。至于刺杀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最后又是怎样被解决掉的,苏格兰已经想不起细节了。
他只记得一声并非出自他手中的枪响,以及几乎被陌生男性整个覆盖住的,那个苍白的身影。
苏格兰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剩下的人,冲到轮椅前,一把掀开了已经不会动弹的障碍物,显出下面仍然面色平静的人。
那双深暗的、茶色的眼睛缓缓抬起来,注视着他。
苏格兰松了一口气。
还在动……真是太好了。
但是下一刻他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双眼睛在动。
也在微微地颤抖着。一道新鲜的血迹飞过锐利的眼角之下,过长的眼睫每次垂下再起来,就更沾多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苏格兰想起自己第一次真正的狙击。第一次在瞄准镜里看到人死亡一瞬那惊恐扭曲的表情,无声的惨呼越空而来,即使早知道会这样,也恍惚了片刻。
“……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叫人善后。”
他半跪下去,小心地抱住那个染了大半身鲜血的人。浓重的腥味被他压住,换成发间清新的海盐皂味。
对方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手,环在他的背上。
有些微凉的面颊也在片刻的迟疑后,轻轻埋在了他的颈间。
——你不说话的时候,是在想着什么呢?
可以告诉我吗。
把林庭语放在浴室里的护理凳上,再照常调好水温,留下浴巾和浴袍,苏格兰的工作就完成了,应该离开浴室去做自己事了。
但踌躇了片刻,苏格兰还是问道:“血迹可能不太好洗干净……让我来帮您吧?”
林庭语微微垂着头,好像在出神,过了一会才低声回答:“不用了,我知道怎么处理。”
又过了一会,在苏格兰犹豫着站在门口时,他突然说:“给浴缸放水吧,今天我想试试。”
苏格兰怔了一下。
林庭语对卫生问题有些特别的执着,例如他从来不选择泡澡,即使去了海边或者温泉区度假,也会在事后用清水冲洗干净。这是第一次林庭语提出要用浴缸。
带着些许不安,苏格兰还是按照指令给浴缸做了简单的清洁,然后注上大半缸水,开启了恒温模式。
“我就在外面,您随时可以叫我。”
他没有什么理由留下了,只能这样说道。
林庭语没有回答他。
苏格兰掩上门,但没有像平常一样离开去准备夜宵。林庭语胃口不好,晚饭吃不了多少东西,夜里加餐又容易睡不着。苏格兰以往都会在散步回来以后做一些容易消化的小甜品,给林庭语多少补充一些能量。
但这次他无法移动脚步。焦虑一点点积攒起来,完全消不下去。他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浴室里的热气在玻璃板面蒙上白雾,透过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的人影。
水会太热吗?让原本就虚弱的人被熏晕了倒下去。刚才他洗浴缸的时候是不是有把水溅到外面?瓷砖地面会打滑吧。
那个如同人偶一样安静的人——
倒下去时,也会安静得像从未有过生机一样吗?
不知道等了多久,在苏格兰几乎按捺不住要冒昧地敲门提醒时,那个人影终于动了。
先是慢慢直起身,在一阵轻微的、柔软的摩擦声中,人影骤然放大又缩小了一圈,然后稍微升高了一些——是撑着护理凳起身,接着有什么东西沉沉坠地。
花洒的声音淅淅沥沥响起来。
苏格兰后知后觉地感到面颊发热。
……太失礼了。
他盯着——虽然隔着一层什么也看不清的玻璃门——注视着林庭语脱下了全身的衣服。
苏格兰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因为林庭语的状态太差了,他必须保持关注。但是他的脑内一直在回放刚才看到的景象,而且一遍比一遍补充了更丰富的细节——他很清楚那些细节都来自什么地方。
他默默地把脸埋进了手里。
实在是太糟糕了。
花洒的声音持续了简直有一万年。终于结束以后,苏格兰已经感到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然后——
哗的一声水响。
护理凳就摆在浴缸旁边,那个人影稍一调整姿势,就顺利进去了。
温暖的波浪会被推开,然后马上柔柔地聚集回来,环绕在那具被热气蒸腾出浅淡绯色的身体上。晃动的水面涨起来会到什么位置呢,会刚好漫过——好了停下吧。
苏格兰用力晃了晃脑袋,没敢再看。他匆忙转身,准备去厨房用冷水洗洗脸。
但就在他刚要走开,不由自主地再回头确认一下的时候——
那个人影不见了。
——在平直的浴缸上,逐渐沉下去,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