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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芳虽自幼便在宫中,至今已过几十载,然她的离世却并未对宫内造成什么影响,宫中四处看不到哪一处挂着白。树木仍生得魁梧,花朵仍开得争奇斗艳。
倒是尚宫局内,宫人们为求接替湛芳留下的专门守着临照殿的差事,将尚宫局谢尚宫的门槛都要踩平了。
湛芳平日虽待人和善,她一走素日亲近的宫人们面上总会出于各种原因掉下几滴泪,可内心里却都几乎为着幻想中接替了湛芳的日子而兴奋不已。
太后她仁善,湛芳故去后,便命人选个合适的人选接替湛芳继续侍奉于临照殿。
可人人心中都知道,若能来临照殿,哪里是来伺候人的,分明就是来享福的。
只需时不时擦一擦殿内陈设,扫一扫庭中阶前飘落下的花与叶,便能得到同延嘉殿的许贵妃殿中一等大宫女的例银。
太后虽念旧,时不时会来临照殿坐一坐追忆一番,可她哪会日日都来。其余时候,偌大的一间宫殿,不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哦,还有殷太妃与湛芳姑姑的鬼魂。
怕吗?
这宫中的活人可比阎王殿里最难降服的恶鬼都可怕。
便是拿延嘉殿来说,多少宫人竖着进去,蜷着身子塞在麻袋里扔了出去。这些事没人敢讲,可人人心中却都明白。
然,谢尚宫却是公正的主儿。宫人们见往她手里头塞银子塞也塞不进去,那便只能向别处想办法了。
湛芳姑姑的死讯本传不了那么快到江王耳中的。
因而,当岁檀与江王一同入宫进到临照殿内时,便看到一群宫人伏在湛芳的灵柩上哭个不停。
本来,以湛芳宫女的身份是不能在宫内停灵,应立时将尸身运至宫外的。可李太后念及与殷太妃旧日的情谊,又感念湛芳追随旧主的忠心,是以特地允许湛芳在临照殿内停棺一日,供宫人瞻仰。
岁檀看着哭做一团,如丧考批的宫人们,心想湛芳姑姑定是很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叫这许多的人前来哭吊。
她扶了扶一位趴在棺上哭得即将“断了气”的胖宫女,宽慰道:“这位姑姑,还请保重身体。”
胖宫女抽泣着:“王妃殿下您不知,奴婢是在掖庭做粗使活计的,平素吃不上什么好饭。那回湛芳姑姑见着奴婢瘦得可怜,明里暗里给了奴婢许多吃食。若没湛芳姑姑,恐怕奴婢早就下去陪太妃殿下了。”
岁檀看她如今健硕的身形便知,这些年定然蒙受了湛芳许多恩惠。一时心中感慨她是知恩图报的人。
其余宫人见状,也纷纷哭诉起了同湛芳的往日种种,话语中将湛芳捧得似菩萨一般高。
江王在一旁听着,却无多少动容。他走至湛芳的棺椁处,垂首看向躺在棺椁中的湛芳。
湛芳笑容仍旧和煦,穿的正是那日他遣人为她新做的绣有白色玉兰的衣裙。
湛芳待他,如同亲子一般。
自母妃身死,至他加冠出宫置府的这十几年中,湛芳便是日夜陪伴在他身侧形同母妃一般的存在。
湛芳从未开口问他要过什么东西。他早该想到的。
湛芳只是想穿得漂漂亮亮的去寻母妃啊。
他默默将湛芳的棺盖推上合拢,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群中有人哭喊来一声:“湛芳姑姑家中无有亲旧子侄,奴婢愿认湛芳姑姑为母,年年为湛芳姑姑扫墓凭吊!”
“奴婢也愿意。”
一时间人人争当湛芳的泉下孝子。
这时,从殿门外走进一名中年女官,虽步履急切却端庄大方,很是周正得体。
她向江王与岁檀俯身行礼:“奴婢尚宫局谢婉,拜见江王殿下、王妃。”
江王这才缓下面色开口道:“谢尚宫不必多礼。”
岁檀问:“您也是来吊唁湛芳姑姑的么?”
谢尚宫颔首:“禀王妃,奴婢此来一为吊唁,二是有一事想问过殿下与王妃意见。”
岁檀:“什么事?”
谢尚宫缓缓道:“湛芳为人赤诚,阖宫敬佩。然,临照殿内一向是湛芳在值守。湛芳这一去,须得有人接下她的差事。可奴婢唯恐将人选得不妥帖,日后惊扰了贵太妃先灵。是以,还请江王殿下与您给拿个主意。”
谢尚宫一开口,周遭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垂着的脑袋上的目光悉数投向江王与岁檀。
先前伺候贵太妃的宫人,除却湛芳与李太后身边的行露姑姑,早都出宫或是陪在了各宫太妃身侧,因此也只能从寻常的宫人里头择选了。
岁檀闻言,也将目光投向了江王。
江王眸光正盯着那棵玉兰,片刻静滞后,道:“母妃生前不爱叫人伺候,似洒扫除尘这般事也常亲力而为。母妃已故去多年,本王以为犯不上再叫人枯坐殿中对着母妃灵位苦守。是以,本王觉着日后临照殿内,同宫中庭院各处一般遣人轮流洒扫即可。尚宫以为如何?”
母妃与湛芳,亦主亦友,当年湛芳执意苦守,他阻拦不得。
母妃先前向来不愿见到临照殿的宫人们闷在殿内,时不时放众人出去自由散步。那时他问母妃为什么,母妃说宫人囿于宫墙已是困苦了,她不想再将他们拘在更小的宫室中,想尽力叫他们做最大范围内自由展翅而飞的雀鸟。
因而今日,一为母妃当年的这番话,二为他不想叫不熟悉的人常伴母妃身侧,惊了母妃与湛芳的清静。
谢尚宫听后,又行了一礼:“殿下宽厚,奴婢明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