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特拉法尔加号特快列车比预定时间还早了十分钟,就到了莫斯科郊区——不仅快,还安静平稳香香的,德铁你跟人家学学。因为城市里情况复杂,我也想和罗一起溜达溜达,就从郊区坐车回了市里,又从市里散步回了老房子。
路上聊了很多,基本上都是我在讲,这个隐藏款罗想知道我们这边发生的事,他想听,我又对漂亮大夫一向有求必应,就挽着他兴高采烈给他讲闪婚隐婚然后婚礼筹备以及到欧洲拯救路痴这些零碎事儿,
“跑长途挺累的吧,”终于到家了,我掏钥匙开门,“快进来,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吗?那我就期待一下了。”
说话有时候招人烦这点也和罗一模一样。
不过等我一回头发现他把毛绒绒的大衣脱了里面啥也没穿(专指上身,下身穿了很美丽的斑点牛仔裤)时,我那点儿小意见就嗖地扔到脑后去了,手不争气地放到他的腹肌上来回抚摸,同时严肃地说:“哎呀,搁屋里还是得穿点儿衣服啊,虽然有暖气但感冒了就不好——咦?这是啥?”看到他裤腰外面露出一点点刺青,想往下拽拽看到底纹了什么东西。
这个位置,纹在腹直肌那里了吧……
“一点装饰,没什么。”他轻轻按住我的手,“我可没带行李来啊,给我找件衣服?”
“哦哦哦哦也是呢,”我收回手,“我给你拿一件。”
“那件不行吗?”他指了指沙发上和毛线球搁在一起的酒红色毛衣。
“这个还没织完呢,袖口还得收个边儿,”我走过去捡起来数了数圈数,“还差两圈儿,你想穿这个?给你找件现成的吧。”
“嗯,我想穿这件。”他在沙发上坐下,“两圈很快的吧。”
这啥意思,包工头含蓄地监工吗?
那人家就差把“你撒楞儿的我等着穿呢”写我脑门儿上了,我只能给他先披个毛毯,然后坐沙发上开始赶工。以前我都是在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织围脖啊织帽子啥的,自从跟罗结婚以后不是聊天调情就是正经的医学探讨或者自己加班加点学德语,根本没有闲工夫织毛衣,这件毛衣我从去年夏天一直断断续续织到现在,罗那个混蛋每次路过看见这件烂尾楼还嘲讽我冬天都快过去了要不就干脆拆了袖子改毛背心儿三伏天穿吧。
支持我织下去的动力就变成了织好了用袖子勒死他。
虽然我不是熟练工,但织毛衣这玩意儿没有多难而且我已经到最后收尾阶段了,再说比起穿毛衣,罗好像更喜欢看我织毛衣这个过程。
“不用急,慢慢来,”他像个流浪巫师一样抬抬手指就把家里暖气调高了,还烧了水召唤茶壶过来泡了热茶,“按照你平时的状态来就好,别把我当客人。”
“想得美,马上就要开始奴役你了。”
他笑笑不以为意,随手拿起桌上塑封的铜钱草:“这是什么?”
“野天胡荽,又好死又好活的一种植物,没什么药用价值,硬说的话有净化环境的作用。”我飞快地勾线绕针扥线,“我没地方养它也养不好,就做成书签了……你喜欢可以都拿走,给我们院长留一个就行。”
“谢谢。”他真的就留了一个其余的全揣起来了,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你留指甲了。”
我抬起手欣赏了一下亮闪闪的美甲:“好看吧?为了婚礼特意留的,开学就得剪了。”
他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赞同我称赞美甲:“你理应有一场正式的,热闹的婚礼。”
“你们没办婚礼吗?”我问。
他眉头极细微地皱了一下,低头笑了笑:“和你聊天就像盲人摸烛焰,知道蜡烛在那个方向,知道摸到火会痛,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摸到只能提心吊胆伸手。”
“那看来你们还是有点不一样,”我耸耸肩,“我们院长提前一个月设套儿,认识没一个礼拜就逼婚了,还对婚礼吹毛求疵……我都以为他是什么结婚狂呢。”
“有父母和妹妹,有丽兹,有稳定的生活,要是这样他还不想结婚那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所以你那边的我是怎么死的?”
“好烫啊,丽兹。”他搓了搓指尖,“急性心肌梗死。”
“多大年纪?”
“二十六。”
“哦,到那时候勤去体检好了。”我稍稍放下心来,“罗在管着我控酒呢,因为我妈妈就有冠心病,他担心家族遗传风险。”
“听他的吧。”
“嗯嗯,我可当心了。”我锁好边藏好线头,比量比量两边袖子差不多一样长,“好啦!你穿上试试,肥了瘦了就凑合凑合,拆了改是不可能了。”
他站起来套上毛衣,本来进门摘帽子就有点儿炸炸的头发变得更放荡不羁,低头看身上扯扯下摆拽拽袖子:“嗯,很合适——一会儿我能穿走吗?”
虽然一样是罗,但这毛衣我织了小半年,要是这么就送出去我们家大夫得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
不知道是我脸上的犹豫之色太明显还是他太了解我,紧跟着就补充一句:“我帮你开了保险柜呢,还记得吗?”指了指茶几。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茶几上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想起里面的珠光宝气,马上就大方了:“哎呀,咱俩谁跟谁啊,穿走穿走,下次再来给你织毛裤衩儿。”
这个狗男人脸上“真好拿捏”的笑容真是越看越欠揍。
“开了半天高铁,饿没饿?”我也站起来,摸摸他的肚子实则是揩了把油,“我看看冰箱里有啥菜,做点儿饭吃吧。”
临走时空空如也的冰箱,已经被塞满了新鲜的水果蔬菜,应该是我妈来过。甚至我前几天半夜看了德国芦笋狂欢节的节目后头脑一热激情下单的菏泽进口的白芦笋也到了,打开层层保鲜的包装,很精神的一小捆,冲淡了不少被反季节作物割韭菜的心痛。
这边当然没有我们自己家里那么齐全(且大部分毫无必要)的德国人奇奇妙妙小工具,我谷歌了个传统德式煮芦笋的菜谱,信心满满就准备开工。罗一直在我旁边,像一道安静的影子,跟着我到处走来走去。
“你在客厅等吧,还能看看电视。”
“我想看着你,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浪费。”他回答完之后,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打扰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