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从昏沉的、令人舒适、禁不住想要沉沦放纵的安逸困意中,挣扎着醒来的燕舟衍,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是对周围环境的观察。
燕舟衍借助石壁,撑着各处都在叫嚣着痛意的身体,慢慢坐了起来,但崭新软树枝还有密密麻麻但看上去还新鲜干净的枝叶,让燕舟衍努力回想起坠崖一幕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漆黑的石洞,微微吹动的风,冷冷地带来一些草木和石块的气味。
身下被精心布置的床铺,掌心摩挲之间,枝叶带来的轻微摩擦,还有远处拐角右侧,隐约照进来的光……无一不在提醒着燕舟衍,他活下来了。
但是,从这么高的山崖上坠落下来,他一个伤患,究竟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呢……
在燕舟衍观察着周边的同时,从安眠中醒来的错乱感,让断片了一般迟钝的大脑,也开始渐渐的,浮现出他昏迷前的场景。
他明明记得,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刺客推下了悬崖,却被带着一并掉落了悬崖,然后,是项翛年……
“对了,小娘子!”
回想起毅然决然跳下崖的项翛年,燕舟衍慌乱的,环顾四周,想要寻找到她的身影,但现阶段还在和扁担上两个极有分量的陶罐、告罄的体力作斗争的项翛年,自然也做不到立刻出现在燕舟衍的面前。
而燕舟衍的一个急切起身,也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让好不容易坐起来的身体,又摔落了回去。
“嘶……”
在身体不受控地摔落下去的时候,燕舟衍的手,也下意识的,想要抓住能够攀附、稳定身形的东西,但在这四周只有冷硬的石壁的环境里,燕舟衍最后只抓到了一把枯树枝。
等等,枯木枝……
燕舟衍的观察力,终于注意到了一点细节上。
比如,这个山洞里,似乎没有野兽长久居住,或是灰尘长久堆积的味道;
比如,山洞角落里,那堆在一角垒得整齐的枯木条;
比如,身下充当简易床铺的枯木枝和软木条,都是被精心挑选过的,没有膈人或是刺手的异物,也没有小石子;
再比如,他的位置,在山洞最深处,遮风挡雨,却能感受到光和洞外的微风,不至于让人感到闭塞窒息……
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精心打扫布置过的。
而这个细致的“田螺姑娘”,有极大的概率,就是项翛年。
想到项翛年既然有打扫环境的余力,那身体应当也没有什么问题……想来应该是奇遇,所以他和项翛年才侥幸保命。
思及此,燕舟衍稍稍缓了口气。
微乱的心跳,也渐渐回归到了平稳状态。
燕舟衍没有意识到,他下意识的,完全的,抛却了项翛年丢下他独自逃走的可能性。
或许,是这个被妥善布置好的、上下都透露出主人会回来休整的山洞,给予燕舟衍的底气。
又或许,只是跌入困境的燕舟衍的一点,不愿去想这种可能的私心。
就在这时。
“咯噔,呼,呼……”
燕舟衍的身体,的确是因为伤势,而变得迟钝。
但在其他感官变得迟缓之后,五感中,总是会有某一项,仿佛受到了加持一般,变得格外敏锐。
此时此景,对于燕舟衍来说,便是听觉。
极远处,一点轻微的,踩踏沉重而虚浮,却坚定的步子,在缓缓的,朝着自己这边靠近。
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晃荡的水声,与燕舟衍以往印象当中项翛年轻快的脚步声,全然不同,燕舟衍的精神,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在这荒郊野外,人迹罕至之地,骤然出现的动静,还不似项翛年的脚步声,燕舟衍很难不紧张起来。
是这山洞的原住兽吗?还是追兵?或者是别的野兽……
心中猜测许多,但已经侥幸存活下来、身体各处伤势比想象中轻、现状下依旧处于劣势的被捕食者燕舟衍,还是不愿意轻易的,就此认命。
他手上捏着一根枝叶少但粗壮趁手可当武器的树枝,而后,小心的,慢慢的,注意不发出过大的响动的,挪用着身子,警戒的,绷紧全身肌肉的,往光源处靠近。
山洞的门口,也被谨慎的项翛年,用树枝遮挡了一些,但也不妨碍燕舟衍从枝叶穿插的缝隙当中,观察外面的情况。
然后,燕舟衍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随着那身影的逐步走近,他的种种疑惑,也得到了解答……不,他错了。
什么“身体应该没问题”……
明明,她浑身都湿透了。
沉甸甸的扁担,带着两个不断晃荡着,让人难以保持平衡的陶罐,压在她的肩膀上,带着她东倒西歪,每一步,都偏离直行。
但对方一步步的颤颤巍巍,却是一点一点的,朝着山洞这边靠近。
厚重的衣服,黏腻在了她瘦削的身体上,勾勒出她纤瘦的、似乎在下一秒就会被压断、却顽强地支起一口气的细腰。
被水打湿的青丝,可怜地挂在她身体的一侧,有被拧过水的痕迹,可以燕舟衍的眼力,还能清晰的,看到发尾在滴水……
在这样一个呼气都能凝结成白雾、吸气都牵扯着酸涩的鼻子发出钝痛的寒冷季节里,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娘子,就这样,拖着羸弱的身躯,背负着她难以承担的重量,一步一步艰难的,从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打了水过来……
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也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各种纷扰的思绪,霸占着燕舟衍的脑海,让他一时之间,有千言万语想要吐露,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