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照笑道:“距我上一次收到家中弟兄的信件已有两月余,信中所言那韩仪早已开始练兵秣马,说不得并州急报不日便将至,还请虞常侍早做准备。”
见虞泽陷入沉思,文照便晓得这桩交易已谈得八九不离十,正安静等待着虞泽的答复,他却忽然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文照,“文长明,你既是并州人士,一家老小俱在并州,如何能放心我安排的人前去平乱?”
文照微微一笑,“若我猜得不错,虞常侍打算派遣的是武卫中郎将,乐玄,是也不是?”
虞泽显然不想承认文照猜中了自己的心思,故作不屑地道:“朝中可用的武将原本就寥寥无几,我手底下拿得出手的也就一个乐玄,你猜中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老师陆公同我提过这个乐玄。”文照道:“他说乐玄此人勇冠三军不说,还颇善于用兵,他甚是倾佩,只可惜……”
虞泽冷笑,“只可惜他是我等宦官门下之人?”
文照叹道:“只可惜他是个凉州人。”
从古至今,“地域黑”从未停止,大宁朝尤盛。
如司隶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这五个中原地区的居民是大宁一等公民,荆州、益州、扬州的居民则要次一等,如文照这般出身并州、幽州、交州的边郡居民要再次一等。
那么凉州人呢?
不好意思,在洛京官老爷们的眼里,凉州人那都不算人。
凉州位于大宁西北边陲,与西羌、北戎接壤,百年来战乱从未停歇,使得这个帝国反复“失血”,多年来投入的人力、财力、物力不计其数,而凉州的局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随着凉州汉人的逃散、羌戎的兴盛渐渐溃烂下去,如今已成大宁身上一颗巨大的脓疮,时时流血肿痛,折磨着全天下人。
朝野上下对此早已是怨声载道,将这一切都怪到了凉州人的头上,恨不能开除凉州的大宁籍。而乐玄,一个只身入伍的凉州武夫,在这种饱受歧视的情况下,在洛京当上了武卫中郎将。
文照无法想象他吃了多少的苦。
虞泽闻言怔了一怔,随即撇了撇嘴,“英雄何必问出处?陆陵老儿果真迂腐狭隘。”
“我老师不是狭隘,只是觉得惋惜。若乐玄并非凉州人,想必能有更广大的前程。”文照道。
虞泽道:“让他少操这个闲心,乐玄既投了我的门下,那便是我虞泽的人。我可不问他从哪里来,”他微微抬起下巴道:“我只管他到哪里去。”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此时身后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阿泽?”
虞泽瞬间从石凳上弹跳而起,窜过花丛慌乱地搀扶住那个女人,焦急地道:“阿嫂,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不要独自走动么?你们几个都瘫了还是傻了,就眼睁睁看着夫人自己到处乱走么,仔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侍婢纷纷跪倒在地哭诉道:“大人饶命,是夫人听说您在此待客,一定要过来……”
“你难得有个正经客人上门,是我自己想过来看看,不怪她们。”那女子微笑着,朝文照“张望”来,“这位郎君,不如留下用个便饭?”
被虞泽称呼“阿嫂”的这个女人,虽然眼前蒙着寸许白纱,但仍能看出她曾经姣好的容颜。她衣着素雅、举止娴静,仿佛一个普通的官家女眷,与阴险嚣张的虞泽全然是两种人。
虞泽有意无意地站在他阿嫂身前挡住了文照的视线,冷冷地说:“这是我兄长的遗孀,也是我的阿嫂。”
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文照还是照着规矩行礼,“在下文长明,见过虞夫人。”在虞泽几乎能吃人的可怖目光的注视下,文照笑道:“夫人盛情,本不该拒绝,只因尚书台尚有公务亟待处理,还请夫人恕在下先行告退。”
虞泽面色顿时好转,立即低头对虞夫人道:“阿嫂,你听见了,她还有事儿呢,你就别跟她客气了。”
虞夫人颇为遗憾地叹息道:“那文小郎下次若登门,必得留下用饭才是。”
文照干笑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好了,阿嫂,外头风大,我先送你回去吧。”虞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虞夫人走开两步,忽而又回头对文照道:“喂,文长明,你提的事儿,我答应了。”
文照拱手,“那祝你我,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