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睡意拉扯着意识支离破碎,浑浑噩噩间,温宁眼前是片遮天蔽日的浓雾。
她环视左右,不由向浓雾深处走去。
渐渐,雾色淡了、散了。
远处,桃树开了花,繁花似锦。
春风一过,朵朵桃花飘落,尽数洒在树下跪坐的人身上。那人身形羸弱,着玄色织金蟒袍,头上红缨珠冠歪斜着,背对着她。
温宁来到他身后,忘了呼吸,迟缓半晌,唤:“殿下。”
那人身影微一僵滞,缓缓回首。
温宁窥见一双眼。
那双眼,藏在如纱似绸的云雾之后充斥着阴郁,重墨黑暗,深邃如渊,令人一眼心悸、悚然。
他跪坐树下。
回首看清她瞬间,猛然起身,瞳孔骤大,一脸惨白。
那是只猫。
一只堪比人大的大白猫,毛茸茸的尖耳,大而圆的猫眼蒙着委屈的雾泽,乖巧蹲坐在地上。
猫见他不答,口吐人言:“殿下,是我啊。”
她说着,见他还是不动,向他走去。
京城,司天监。
一声惊喘急促,姒婴弹起身,袖中顿时滑出一把冷锐寒光的匕首。他紧握匕首,额头冷汗绵密,扫视一圈,待意识到仅是梦魇,蹙深了眉。
此前,他从不做恶梦。
这梦过于蹊跷,偏是他最畏惧之物,入了他梦……
老监正听到响动,惊慌举灯来到隔壁叩响房门,担忧喊:“云卿?”
姒婴收回匕首:“无事,退下吧。”声音隔房门传来,甚为威严。
老监正松了一口气:“奴才告退。”
他手护油灯转过身。
寒风迎面而来,才知自己惊吓出一身冷汗。
夜色岑寂,头顶一轮圆月不见星辰。
他望月一阵长吁短叹。
兆帝想骄阳郡主了,不用几日,平王必要回京。
七年了。
他也不知,能不能活着等来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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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一觉醒来满心委屈。
晴岚伺候她梳洗时,她便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皱眉头,铜镜里的人也皱着眉头。她气鼓鼓抿着唇,铜镜的人便也气鼓鼓抿着唇。
对着铜镜照了半晌。她无比确定,自己不曾一夜间多长出一只眼,或变成了另一人。
八岁离京,她与他七年没见。
他还是少年,她却长成了少女。两人相伴五年,怎也不至于她长大了,他就认不出她了?
昨夜,他不仅不认识她,还很怕她,她不过想离近看看他,他便生生吓昏了。
晴岚见她醒来后就盯着铜镜,躬下身,也去看铜镜里的她,赞叹:“小姐啊,就像是住在广寒宫里的仙子,不施粉黛,就可教天下美色尽淡去。”
温宁轻‘呸’一声:“嫦娥吞仙药被困广寒宫,只知抱着玉兔日夜悔恨以泪洗面,我不做她。”
她不会独吞仙药,更不会在错事后日夜悔恨,以泪洗面。
晴岚见她不领情,只得直起身继续为她梳理云鬓,不着痕迹将那根京城而来的凤钗插她鬓间。
温宁从铜镜扫了眼妆容,站起身,来到殿门前探看着前方,问:“堂姐这又是在哪绊住了脚?”
她话音才落。
垂花门前款款走来一位披红氅的貌美少女,只一眼看见了站在殿门里的温宁。捏起身上红氅给她看,笑道:“好啊。我不过得了伯母一件红氅,多谢了伯母几句话,你便向晴岚嚼我舌头。”
温宁只肖见到她,昨夜之事尽数淡下心头。跨出殿门,故作不满道:“我只当是谁家仙女披着红衣下凡来了,不想嘴里只说俗话。快回吧,我只与仙女做姐妹,不理说俗话的人。”
温芷知她牙尖嘴利,嘴里从来不饶人,上前就去撕她嘴:“亏我想着你及笄宴定不顺心,早早央求了伯父带你农庄散心,看我不撕你嘴。”
温宁忙按住她手讨饶:“好姐姐,今日还要劳您大驾,可把我憋坏了。”
温芷眼尖,见她左手指绑了一圈白纱布,猛一蹙眉。
想到来时,积雪上一层压一层的车辙印。小心拿下她手,正色问:“宁儿,昨夜你因何受伤?”
她拜见伯母时,伯母待她慈爱一如往日,只因担心两人路上生变多嘱咐了几句话。反是伯父,连眼圈都红了。车轱辘话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若非伯母拦着,哪肯轻易放人。
温宁只是笑,拉着她向府外走。边走边道:“姐姐不是不知,那宴专程为她们而办。她们当我是郡主,我自要彰显德才,一时不小心抚琴伤了指头。”
温芷与她是堂姐妹,年前还是同吃同住,清楚她有颗七窍玲珑心,一手琴艺出神入化,断不会无故伤了手。
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只是心疼蹙着眉。
平王府门外停好了马车,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
远处,街头匾额下。
蓝衣少年骑着白马,腰间挎着长刀,脊背笔挺,马后两排一身肃杀的便装侍卫。
温芷看了一眼,想到这次没有长辈陪护,倒也理解了。
晴岚将温宁搀上马车,抬目看去,认出了那蓝衣少年,解释道:“大小姐、二小姐,那是王爷手下的部将穆朝小将军。他父亲本是王爷做太子太傅时的同僚,早先穆大人又是前朝废后的族人。”
前朝事很乱。
废后死于冷宫以后,前朝竟与今朝一般。龙椅上的万岁,只有一独子,后宫妃嫔纵有孕,也会莫名滑胎。
她听王妃提及过,前朝司天监里养了不少道士,用于震慑邪祟,祈福国运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