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府后,他手上轻轻发力,推开了那扇早已陌生的门。
成亲这么多日,这是他第一日来到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所就寝之处。
这一片暗色之中,他看不清榻上之人的面孔,也不想看清,无心看清。
一侧的梳妆台早已由侍女收得齐整,码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和金钗玉簪。裴誉亭本是无心一瞥,却偶然将桌角上那只小巧的木盒收入了眼中。
这盒子四四方方,瞧着不像是能装下细长的簪子。
两步走近,他抬手拿起了这盒子打开来。
这木盒轻飘飘的,里面赫然卧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玉佩。
窗外的月色轻浅,他借此得以看清这玉佩上所雕刻的那只栩栩如生的马儿。
果真如此。
这玉佩的样式与那日挖出的如出一辙。
如此一来当年那事也算是得以明了。
萧玥是无谷的私生,作为生身父亲想赠予女儿些信物,便托了翠兰转交。只是此事未成便中途败露,翠兰被秘密处死,抛尸野外。事后无谷心愿未果,终于找到机会将这玉佩传与萧玥,他日后转交的便是裴誉亭此时手中的一枚。
虽入春已久,但长安的风却仍不见和煦,一波又一波地撞击着门窗,制造出些不大不小的声响。
萧玥正处于睡梦之中,只是隐隐约约听得门晃了晃,她彼时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便重新睡去。只是她猛然动了动眼角,竟看见屋中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睡意霎时被吓得全无,她猛地尖叫了一声而后坐起身来,裹着被衾向床边缩去。
待她回过神来,才借着模模糊糊的光线认出了立在屋中的那人正是自家驸马。
松了口气,她颤颤巍巍开了口,“大人站在那处做什么?当真是把本宫吓得不轻。”
裴誉亭没说话,只是扬起了手中的玉佩。
这玉佩由一截绳子系着,与月色辉映,闪着幽幽的碧光。
隔着空中有些遥远的距离,萧玥凝神细细往前,良久才辨认出了那垂着的玉佩。
“不、不过是寻常的配饰罢了,有什么可稀奇的?”她心中顷刻凉下了一截,心跳上涌,以至于舌头都有些捋不利索,但仍强装镇定盯着前面那人。
“公主这玉佩是从何得来的?”裴誉亭嗓音冰冷,带上了他惯用的审讯腔调。
“记不清了。”
萧玥骨子里那股跋扈的意味渐渐压过了慌张之态,大着胆子理直气壮道:“本宫贵为一国公主,所据有的金玉珠宝自然是不计其数。”
将抬着的手放下,裴誉亭将这玉佩收入了掌中,“想必你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了。”
慌了神色,萧玥连忙要出言辩解。
“本宫乃堂堂正正的大盛公主……”
第一句说得尚且掷地有声,可不远处的那双眼眸犀利而幽深,盯得她心中的底气一点一点泄去,往后的辩解之言一句轻过一句,终是没了声响。
屋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那催情的香物你是托何人从何处寻的?”
“本宫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萧玥话音未落便被打断,“别废话。”
周身的空气一点一点凝重下来,压得萧玥喘不上气。恐惧如潮水般蔓延,迅速攻占了她本就不十分坚硬的一颗心。
对着这样一个严刑审讯过无数犯人的大理寺卿,她不敢不说。
可是若是真开了口,使得此生的荣华富贵化为泡影……
她无法想象。
只是这人周身的气场寒冷,仿佛冻凝住了一室流动的气息,叫她舌尖发不出声。
看样子他全都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玥双唇颤颤巍巍地张合了数下,吐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词来。
这几个词一出口,她整个人的气里仿佛被瞬间吸干了去,瘫倒在床上,久久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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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乌青堆积,萧瑾这几日总精神殃殃。
她所居的宫殿虽是华美非常,但门口的守卫却都是西戎的士兵,那日夜里竟极为轻松地将格罕措吉放入。
好在她提前留了一手,袖中还缝有所带的迷香,未等那双厚重的手掌触碰到她的身子,便吸入香粉没了意识。
虽说那日过后她又叫了大盛从长安派来的亲兵暗自加强了把守,夜间也再无人闯入,但独自一人身处异乡,心里终归总是恐惧难安,睡不踏实,夜间须得摸着压在枕下的匕首心中才能安定些。
此间种种暮桃棠雨皆看在眼中,心疼之余却再帮不上什么。
这几日她已将这西戎宫中的情况探查出了个大概,如今西戎除了的王族帕格鲁提氏掌权以外,还有牧额佳一氏的势力日益壮大,且隐隐有着功高盖主之势。
牧额佳一族多出带兵打仗的将军,在民间的威信极高。
收了收思绪,萧瑾重新端起自己面前的地图。
若想从西戎抵达大盛境内,过了西戎的国界后还须得翻过几山,穿过一片狭长的荒漠地带。
若想将烟兰出兵的消息带出,仅凭她的力量定然是行不通。
大盛素来物产颇丰,来此间做生意的人想必不少,若能寻得那个靠得住的商队传话也的确是个极好的选择。
救国之事刻不容缓,打定了主意,萧瑾便借着解闷的名头乘车出宫,缓缓去了热闹的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