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盟刚接完电话,就听到张起灵吐出了那令他心头发颤的两个字。
“假的”。
顿时,忠心耿耿的伙计王盟摇了摇头。
这张老板难不成是打假的,简直要把他们的店给打穿啊,还好今天没什么人买东西,要不然损失大了!
接着他想起老板说的话,赶紧跟纪初桃说。
“纪小姐,老板说有消息了,让你们先回家,等到你家里面再研究,我去买些晚上吃的东西。”
纪初桃知道楚光头是个突破口,对此也没有任何意外。
婉拒了王盟开车送他们回去的提议后,她和张起灵手牵着手,悠闲地从吴山居走回了南山路的家。
两人到家时,时间还早,不过下午四点。
七月的杭州已经进入了酷暑行列,下午的温度节节攀升。
卧室里,空调的冷风幽幽吹过,蓝色的真丝床单下陷,勾勒出两个人的弧度。
纪初桃面对面躺在张起灵身边,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小手被他包在掌心里,汹涌的温度澎湃在她周围。
“我们认识了很久,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很清楚,你想先听什么?”
“我可以说一遍从前发生的事情,你想听哪里呢?从你小时候开始说怎么样?”
张起灵专注地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纪初桃没有隐瞒,将自己之前在梦境里所有参与过的记忆说了一遍。
她从墨脱雪山、张起灵的出生开始,一直说到他被迫当上了张家族长。
手被他握着,肌肤相贴,说着说着,纪初桃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渐渐就没了声音。
张起灵一直没有移开视线,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
见她呼吸平稳、明显是睡着了,便轻轻把她揽过来抱在怀里。
缺少一角的心在这一刻似乎被补全。
他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将脸凑上去,额头和鼻尖轻轻贴上初桃的脸,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阳光带着金辉,穿透窗帘洒在两人身上,为他们渡上了一层金光。
纪初桃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夜色四起。
她人也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被张起灵抱到了一楼的客厅,躺在沙发上,头还枕着张起灵的腿。
旁边儿是三个瞪着眼睛看着他们俩的人,眼神火热又哀怨,好像他们俩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仨个的事儿似的。
看得纪初桃有些毛骨悚然。
见她醒了,胖子大大地喘了一口长气,语气颇为感慨。
“小天仙儿,你可终于醒了,我们大气儿都不敢喘,坐这大半个小时了。”
“我就说你和小哥情深意重吧,你看小哥,失忆了也不忘秀恩爱,给你抱下来,还要当你的人肉抱枕。”
“真是酸死我和天真无邪同志了。”
“死胖子,你要是羡慕就直说,别拐带上我。”
吴邪笑骂,拿起一边的抱枕捶了他一下。
估摸着自己睡着时已经被他们打趣了好几遍,纪初桃干脆也不在意了,坐起来没有骨头似的靠在张起灵臂弯里。
抬眸看向打闹到一块的吴邪和胖子,眸底略过一丝微光。
“说吧,得到什么消息了?”
说到这个,俩人就来劲了,赶紧把今天从潘子那弄来的消息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那楚光头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呢,在长沙那边,潘爷他最近清理盘口,还真得到了一点消息,小天仙儿,我跟你说,这次咱们得破财了。”
“是啊小桃子,潘子说这事有点麻烦,那个楚光头要十万块钱,还要我亲自去见他,说要亲自和我说。”
吴邪对于这个情况是有些茫然的,他和楚光头就火车上那一面之缘,再之后楚光头就被逮了,完全没有接触的可能性。
现在楚光头说要见他,他很难不怀疑这人是想引蛇出洞、戴罪立功。
听到这话,纪初桃忽然看了吴邪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你说他指名要见你一个人?”
吴邪点点头,脸上满是疑惑。
“他还让人发给了潘子一张照片,一张老照片,黑白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提电脑,将E-mail里的照片点了开来。
那是一张很老的照片,已经发黄褪色了,应该是在一间老宅中拍摄的,背景是一面屏风。
照片发白地厉害,细节根本看不清楚。
但照片上能看清屏风后面,直直地站着一个人影。
光从屏风后透过来,人影相当地清楚,整个人的肩膀完全是塌地,看起来像是吊在了半空中。
地板是木头的,左边边缘是一个深景,是屏风后的走廊,一半被屏风遮住,只有一半能看到,是几道门。
“这是……格尔木疗养院?”
纪初桃看到照片时,脑海瞬间想到了去塔木陀之前,他们到过的疗养院。
只是这张照片内的疗养院,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破败。
吴邪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小桃子,你真是神了,怎么看一眼就认出来了,还真是。”
他拖动鼠标,将照片背面的扫描露出来,上面写着楚光头的手记,还有日期和地址——1984年,格尔木解放军疗养院。
解放军……
三个字在纪初桃的舌尖无声地翻滚了几遍,最后化成一抹略带讥讽的笑。
看来这件事真的和这股势力有关。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楚光头能给我这张不知道什么意义的照片,那我猜他的目的应该不是抓我立功。”
吴邪仔细斟酌,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觉得,他可能真有什么话想亲自对我说,所以我已经让潘子安排和楚光头见一面。”
纪初桃不觉得楚光头能掀起什么风浪,他现在还处在风口浪尖上,明里暗里几股势力都在盯着他,他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想动吴邪,也要看看吴家同不同意。
想到这,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会安排人协助你,钱我也会准备,让楚光头把能说的全都说出来,至少我们必须知道,巴乃还有什么线索。”
纪初桃不记得在巴乃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她本就过目不忘,能让她想不起来的事情,一定是和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一样让她感受到痛苦。
人的大脑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感知到绝对的绝望,就会自动触发保护机制,将痛苦的记忆封存。
广西巴乃,一定是对她和张起灵很重要的地方。
楚光头的确是深入调查过张起灵,并且知道的不比圈子里那些老瓢把子少,而且他发现了别人都不知道的重要线索。
十万块钱,就是买消息的经手费。
纪初桃毫不犹豫地出了这十万,不仅如此,她还给楚光头的爸爸多送了一百万,买一个和他会面的机会。
相比从前的油光满面,现在的楚光头明显瘦了两圈,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他刚和吴邪见过面,没想到监狱的狱警还能再让他见一个人,还是去年见过的、哑巴张娇滴滴的女朋友。
“楚哥,好久不见。”
纪初桃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容貌秾丽的脸蛋带着淡淡的笑容。
楚光头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戒备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纪初桃也没有逼他,自顾自地将手里的录像机递给他,上面是楚父被人接走住进新房子,有保姆照顾的录像,以及房间里堆叠成小山的百万现金。
画面极具冲击力,瞬间让楚光头红了眼。
沉默片刻以后,他率先开了口。
“你想知道什么?”
少女摆了摆手,长腿交叠,含笑地看着隔着一张桌子的楚光头。
“楚哥,在这里面的日子不好受吧。”
见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楚光头终于忍不住了,瞪红了一双眼睛,像极充满气即将爆炸的气球。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种情绪崩紧至节点的模样让纪初桃脸上的笑意更深,语气依旧轻轻柔柔的,像个不谙世事的仙女。
“如果说,这种日子再有三个月就结束了呢。”
话音落,楚光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藏在桌子底下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嘴唇也抑制不住地发颤。
好半天,他才从喉咙挤出了一点干涩的声音。
很小,很低。
“你说的是真的?”
直到这一刻,少女才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表情淡淡地看着已经完全情绪崩盘的楚光头。
“只要我得到想要的消息,你很快就可以和叔叔相聚。”
她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好似什么都不在乎。
楚光头下意识看了一眼休息室门口,眼神挣扎,斟酌许久,他还是想要拒绝。
但纪初桃紧接着的一句话打溃了他所有的防线。
“我可以送你们离开这里,保证不会有人找到你们。”
“呼——”
粗重的呼吸声从楚光头鼻子里喷洒而出,他大口呼吸了几次,最终平静下来,像是开水煮沸的前一秒。
“我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你要保证我和我爸的安全。”
“既然你能这样逼我,一定是知道了小三爷都不知道的事情。”
纪初桃看着他,不言不语,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既然能坐到这里,就说明她完全有能力能把楚光头捞出去。
看他抑制不住颤抖的模样,纪初桃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没有拆封的烟,推到了他的面前。
狠狠抽了一根后,楚光头才开始低声讲述。
其实大部分的事情纪初桃已经调查到了。
她从前是家族的接班人,从小被爷爷和外公带着到处见朋友,对于笼络人心是信手拈来。
即便是来到了这个世界,在知道自己身体的特殊之处后,就有意识地开始为自己打造一个巨大的关系网。
投资是纪初桃最拿手的事情之一,她靠着大量的预测投资,已经初步建立了自己的保护网。
她可以摆烂进入平凡的生活,但不能没有保护自己的工具。
楚光头和吴三省是多年的朋友,所以早年有很多的事,都是他去实施的,包括调查当年的考古队。
他得到的消息其实和纪初桃知道的一样,这支考古队非常奇怪。
他们并不是真的科班出身的考古学生,而是一批直接挑选出来组成队伍的年轻人。
西沙海底墓也并不是他们考察的一个项目。
这支考古队最初是在广西的一个遗址,楚光头记得那里是叫上思,所以考古队最初的名字是广西上思考察队。
队长是陈文锦,那年她应该只有十几岁。
考察队当时的人数并不少,最值得一提的是,吴三省当时也是考察队的一员。
“你说三爷也是考古队的?”纪初桃微微蹙了下眉。
楚光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你应该知道,三爷和陈文锦是老相好的,那时候他正追着陈文锦天南海北的跑。”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吴三省跟着考古队去了巴乃以后,便独自回来了。
考古队在巴乃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悄无声息地走了,而后便是对西沙海底墓的考察。
“哑巴张在巴乃有一座吊脚小楼,里面有张桌子,桌上玻璃下面压着很多照片,你看了就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支考古队究竟是什么存在。”
楚光头的声音有些嘶哑,难听地很。
纪初桃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
“你查了上思考察队的名单,是吗?”
夹着烟的手一抖,滚烫的烟头顿时灼伤了一小块皮肤,楚光头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我顺着线索查,发现考古队的人基本上都和老长沙那几家有关系,他们一直在秘密地进行考古,研究了非常多的地方和工程。”
“有一个人我想你肯定不陌生,那个人也姓张,叫张起灵。”
听到这个熟悉至极的名字,纪初桃却没有丝毫惊讶。
“顺着这个名字,我查到了很多年以前的一个非常秘密的行动。”
“组织了那场行动的人姓张,是老长沙那几家的领头,当年那几家几乎全部参与了这个行动。”
张,老九门。
一直面无表情的纪初桃此刻终于显示出了一些怔愣。
她觉得这件事情对她来说非常地熟悉,但这段记忆却像是上了锁一样,完全不知如何打开。
楚光头的话音却没有落下,继续说着。
“那位姓张的领头,曾经在全国范围内发布了一个找人的计划,叫寻找张起灵。”
话说到这里,楚光头就已经完全失了声音,不再继续讲一丝一毫。
他已经将自己查到的东西全部都讲出来了。
随着他的话,纪初桃的心中也翻起了滔天巨浪。
老九门的张家,张——张大佛爷。
这个人当年寻找了张起灵。
如果结合张起灵和张家的特殊以及这股势力的只手遮天,那纪初桃除了一个可能以外再想不到任何能解释的理由。
她在座位上坐了很久,直到楚光头又抽了几根烟后才站起身。
临走前,纪初桃看着他,压低了声音。
“明天会有律师过来和你了解情况,你只需要回答他让你回答的,其他全部交给律师。”
楚光头给了她想要信息,她自然会遵守承诺,把这个人送到大洋彼岸去。
她出去的时候,张起灵就微微仰头看着天空等着她出来。
纪初桃刚走出监狱大门,就被他拉住了手,目光中也闪过一丝担忧。
“我没事啦,等明天我们就出发去巴乃。”
她抱住张起灵的胳膊,隐在眸底深处的情绪翻涌。
这一次,她一定要弄明白当年丢失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几个都在长沙,刚好也不回去杭州了,直接从长沙坐飞机飞到南宁。
巴乃是个瑶寨,处于广西十万大山山区的腹地,也被人叫做广西的西伯利亚,是个相当贫苦的地方。
这种地方,连报了警都需要两天才能赶到。
这边是陈皮阿四的地盘,当年张起灵在广西失忆神智不清时,被几个越南人抓去放到古墓里当鱼饵捕尸。
他那时被人叫做阿坤。
被丢进古墓后,陈皮阿四机缘巧合发现了他,便把张起灵当了伙计。
他身手相当厉害,短短几年就在行当里闯出了一个非常高的名号——哑巴张,因为他不爱说话。
这次不是倒斗,所以他们四个什么东西都没带,只是在南宁的商场里买了皮箱和几套新衣服。
从南宁到上思需要做火车,一路上火车一个一个地过山洞,入眼便是群山雾绕。
广西的山叫做十万大山,几百公里的山脉铺成一片,森林面积五百多万亩,其中心几十万亩都是原始丛林无人区。
山峦叠嶂、森林葱郁、瀑布飞溅、流水淙淙。
一路上风景美的几乎让人融化,但纪初桃却没力气欣赏,小脸煞白地伏在张起灵胸口。
纤薄的后背被他轻轻拍着,脑袋晕沉地厉害。
几乎坐一会,她就被张起灵抱着在下铺躺下,没几分清醒。
折腾了一天,才终于到了上思。
但车程还没有结束,到了上思以后,要从上思坐汽车转去南平,最后才能进入巴乃。
这样走走停停,纪初桃浑浑噩噩地又过了一天,直到傍晚时,他们才真正到达了巴乃。
瑶寨里是可以住宿的,其实也有不少乐趣的驴友过来开发小众宝藏地。
但这地方实在是太偏了,虽然风景好,但一来一回的车程就得浪费四五天,根本没办法游玩。
接待他们的是村里的村长,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叫阿贵。
阿贵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家在寨子里也算是比较大的,两间高脚的瑶族木楼,一座他们家里人自己住,另外一座用来当旅馆。
他在当地算是个能人,基本来巴乃的驴友都到他这里来住,很多游客也都是他从外面带来的。
不过阿贵见到张起灵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就好像从来没见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