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泱坐卧在床边的地毯上,上半身软若无骨似地倚着床榻,尖细的下巴陷在柔软的鹅绒被里,一双眼盯着手机屏上这条最新讯息,纤长的睫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刷过缎面被单,发出沙沙的声响。
谁40分钟后到?吴叔吧。
吴叔来接她吗?
为什么来接她?
搁在案几上的红酒瓶已然见底,饶是她酒量好,此时反应也有些迟缓。几分钟过去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对方回了什么,陈泱猛地站起身,又因供血不足,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嘶……”她一边皱眉揉着屁股,一边用手撑着床沿站起身,步履艰难地移向衣帽间。
换衣服的时候,她不断咒骂自己冲动,怎么就一点激都受不了,立刻“明珠暗投”,放弃自己的人生信条。
自我唾弃的同时,心底又好像有道微弱的声音在辩解,可那是沈时昱啊,谁是明珠还不好说呢。
大力阖上粉饼盒,陈泱盯着化妆镜前的自己,一瓶红酒下去冷白的肤色隐隐透出薄粉,如同雪地落樱,酒气熏得眼睛水亮亮的,比平日更柔更媚。
这副春意盎然的样子去,哪里有谈判的气势。
为了显得强硬点,陈泱特意挑了件及踝的杏色廓形风衣,长发挽成低低的发髻,又取了顶灰色棒球帽扣在头上,往下压了压,最后用一个口罩遮去大半张脸。
对着镜子转了转,确定这副打扮足够中性冷淡,陈泱踩着点满意地出了门。
吴佑站在车前等候,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陈泱这副打扮,不禁哑然失笑。想到之后要去的场合,他善意提醒道:“陈小姐,少爷没和你说去哪里吗?”
“没有啊,他只说了让你来接我。”
既然沈时昱没有特意嘱咐,想来是不在意陈泱的穿着,吴佑便没再多嘴,为她拉开了后车门。
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黑夜里。从凤仙山驶下来后,径直向出城的方向去。陈泱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是去沈园吗?”
“不是的,少爷今天在近郊开会。正巧在那附近有处,”吴佑斟酌了一下表述,选了个最贴近的,“谈事的地方。”
陈泱点了点头,心想继承人这份工作也挺不容易,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公事已经够心烦的了,私事还得拿出来做交易。想到这份上,竟觉得自己也能共情沈时昱了。
她胡思乱想的空当,车从匝道下去,绕过广袤的麦田,驶入一条幽静的林荫路。
路面很宽,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时近暮春,老旧的枯叶层层叠叠地堆在道路两边。干巴巴的树枝将月光割成斑驳的影,七横八竖地落在地上,落在人脸上。
大概穿行了5分钟,视野突然开阔。
巨大的人工湖,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湖的对岸,一栋占地极宽的平层建筑,造型现代简约,面向湖的一侧是通体的落地窗。
室内暖光从一扇扇落地窗里透出来,形成一圈莹莹润润的光晕,虚虚地笼在房子四周。隔着湖面的水汽望过去,朦胧隐约,仿佛另一个世界。
车子停在白色拱形铁艺门外,一名身着黑色职业套装的女士双手交握于身前,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
车子停稳后,她上前为陈泱拉开车门,笑容亲切地说道:“陈小姐,您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Rachel。沈先生已经到了,不过还在和客人聊事情,他让我带您先去会客厅。”
“有劳了。”
下车的刹那,陈泱突然明白为何吴佑在见到她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谁来高级会所穿休闲装啊!
陈泱将自己的帽檐又往下压了压,倒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只是单纯觉得很丢脸。
可能察觉到她的尴尬,女人贴心地带她从侧边的小花园绕到后门,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
会客厅在长廊尽头,房间宽敞明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白色弧形长沙发正对着整面落地窗,湖光山色,一览无余。
待陈泱坐下后,Rachel递给她一张黑色烫金铜版纸。“这是今日的餐单,沈先生说您可能还没用晚饭,特意交代了让您先用餐,不必等他。”
陈泱没有去接,挥了挥手表示不用:“谢谢,给我一杯红酒就好。”
“好的。是从沈先生的私人酒窖里为您挑吗,或者您有指定的红酒品牌?”
沈时昱在这还有酒窖?陈泱眉毛一挑,倾身靠过去,好奇地问道:“他平时爱喝什么?”
“沈先生钟情黑皮诺,一般喝Conti和Leroy。”
好家伙,她自诩红酒老饕,但这几十万的酒有价无市,总共也没喝过两次,让她如何不馋?
陈泱眼睛亮闪闪地看着Rachel,不必等她说,Rachel就笑道:“沈先生还有存酒,陈小姐可以尝一尝。”
舔了舔唇瓣,陈泱愉悦地伸出两根手指头:“那就各来一杯吧。”
如愿以偿地喝上一口千金的美酒,馥郁的芳香萦绕唇舌,醇厚的液体顺着舌尖流经喉间滑入腹腔,温热在体内腾升。
陈泱餍足地眯起眼,这几日的不痛快仿佛都在此时被一扫而空。
沈时昱进来时,第一眼没瞧见人,以为陈泱等不及走了。眉头轻蹙,掏出手机想打给她,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
循着味道走进房间,就看见他惦记了一晚的人正窝在沙发上,呼吸绵长,好梦正酣。
她的风衣和帽子都扔在一旁,左臂软软垂下,鬈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她削薄的背脊上,又散落在她脸颊四处。
白里透粉的两腮,微微嘟起的唇瓣上残留着深红色印渍,无一不昭示她牛饮的事实。
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沈时昱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从休息室的橱柜里取了羊绒毯,给她搭在身上。
余光扫到桌上摆着的几个高脚杯,他揉了揉眉心,按下一旁座机上的快捷键。
“沈先生。”
“她喝了多少?”
“陈小姐喝了五杯Conti,三杯Leroy,两杯Liber Pater。”
前后喝掉近百万,Rachel心里也忐忑过,但接人的时候,沈时昱便交代了,无论陈泱要什么都可以,把人看好就行。眼下醉是醉了,好歹没跑不是?
“……”
“需要送醒酒汤过来吗?”
“送过来吧。”
挂断电话,看她睡得那么香,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沈时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弹了她额头,声音低沉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宠溺:“吃药期间不能喝酒,还说记得医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