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灯火浮动,香气缭绕,少女们突分两列,手挽披帛,发髻上的金珠玉钗烁烁而动,少女们越舞越快,旋开的裙摆似芙蓉盛开,鲜妍华美。
乐声即盛之刻,屏风后丝竹声忽止,接着,雕花梁柱便落下大片的花瓣,也在这时,众少女们轻身一点,踩着缭绕的香雾,浮游在各个石柱之间。
泛着珠光的织锦纱裙,经过大理石柱的反射,闪动出鱼鳞一般的光泽。
不知何时,众少女们手中多了一面面琵琶,她们踏着殿中垂落的锦缎,边舞边抱着琵琶弹奏,一齐将舞宴气氛推向高潮。
高台之上,池鸢看得目不暇接,她不是没见人跳舞,但这群少女,不说舞乐技艺,就是那身段、容貌、以及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都远胜一般舞姬,便是仙纭阁的花魁见了,都自叹不如。
一群貌美又擅舞的舞姬,必是被人精心豢养,才会有如此精湛的技艺,可流光君不喜女眷,他身边别说是舞姬,便是侍女都很难见到,既如此,那这群舞姬又是从何处而来?
想至此,池鸢有些不解的回头打量流光君。
流光君正垂眸饮茶,嫩绿色的桃花茶盏,被他修长如白玉的手端着,微微浮动如小扇的眼睫,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似感觉到池鸢的目光,流光君轻放茶盏,抬眸看她:“怎么了?”
池鸢眉头微皱,直将心中疑问道出:“平日,你身边连侍女都见不到,为何山庄中会有这么多美貌又厉害的舞姬?”
流光君眸光一凝,旋即笑开:“你倒了解我,是,我身边的确不见侍女,但不见不代表没有,至于这群舞姬……”
流光君忽然将话音拖长,尾音和眉尾也跟着慢慢上挑:“莫非,你是吃醋了?”
池鸢神情一顿,垂下眼细想一遭,便回:“可能吧……”
不加掩饰的直白之言,让流光君错愕一瞬,而后,他低笑出声,又软又绵的低沉笑声,让池鸢不由脸红。
“你,你笑什么……吃醋怎么了?你又不是没吃醋过,我,我就是好奇嘛,也不能说是吃醋……”池鸢红着脸辩驳,但见流光君眼里的促狭笑意,那红霞流到耳根,便开始不受控制的往深处蔓延。
流光君敛住笑,认真端量池鸢脸上的神情:“其实舞姬一直都有,但此前,都被豢养在江都和其他地方,上回听你喜欢舞宴热闹,这才将她们召来。”
“你养舞姬,那是不是说明,你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会摆宴看她们表演?”
流光君眸光流转,荡漾着一缕清冷的月光:“话只说对了一半,其一,我无事不会看人跳舞,其二,摆宴确实会有舞姬表演,但那是给旁人看的。”
说至此,流光君微微一顿,眸光转到池鸢脸上,神情逐渐温柔:“不过,近来我发现,看人跳剑舞确实有些意趣。”
“剑舞?”池鸢歪了歪头,“是明泉他们吗?上回你说他们擅舞技,你是不是喜欢看他们跳剑舞?”
流光君唇角勾笑,一眼不眨地盯着池鸢:“看他们作什么,我只看过你跳剑舞。”
池鸢微微疑惑:“剑舞,我何时在你面前跳过剑舞了?”
“还说自己不笨?”流光君轻叹一声,抚手贴至池鸢的耳畔,轻轻在她发上拂过:“你忘了,在南浔时,你在一株树下曾御风舞剑。”
经此提点,池鸢一下想起当时场景,却立马反驳:“我那不是舞剑,我是练剑。”
流光君轻轻一笑,目光在池鸢额心的桃花金印上停驻片刻,那一瞬,眼底有什么情绪暗暗涌动。
“嗯,是练剑,便是练剑,在我眼里,你的每一个动作,都极赏心悦目。”
池鸢被说得脸红:“无端夸我作何?哼,就算夸我,我也不会为你跳剑舞!”
“只想夸夸你罢,不作他想。”流光君说完,笑着看了池鸢一眼,便继续提箸用膳。
池鸢托着下颌看着他,期间见流光君不是用膳,便是喝茶,偶尔会抬头与她相视而笑,几乎不会看台下舞姬表演,这才信了他的话。
忽然,殿前琉璃灯被侍从换了灯罩,明耀的金色光辉,瞬以玫红与青绿的幻光取代。
纱帘拂动,偌大的锦绣地毯上摆放着一面面朱漆大鼓,透过镂空长窗的风,将空气中弥漫的玫瑰花香荡开,胡琴拨响,三四个华衣少年便蹬上了鼓面,足跟重击鼓心,以激荡又神秘的西域韵律应和乐师的曲调。
“咚!”“咚咚咚!”
快节奏的鼓乐回荡在整座大殿之中,池鸢望着杯中葡萄酒被震开的涟漪,看了看台下少年,又去观察流光君的神色。
这回,他倒是抬眸看了少年的舞蹈,但只轻轻瞥了一眼,脸上神色淡如流水,看不出喜恶。
就在池鸢准备问出口时,流光君突然转眸看来,唇角也跟着漾开笑:“看我作什么,这群少年郎的舞不好看吗?”
流光君眼里藏着满满的笑意,似欣喜,似愉悦。
“好看啊,这是西域的舞蹈吧,看着很新奇。”
“嗯,他们确实是西域人。”流光君说完,目光滑向池鸢手里的水晶杯,凝思了一会,便端起自己的那一杯,与她碰了碰。
“刚才你一直看我,可是想问什么?”
流光君说完,举起酒杯浅酌一口,嫩红的唇,被水晶杯压出诱人的形状,玫红的葡萄酒顺着他唇角流下,滑过莹白如玉的下颌,流淌到微微滚动的喉结之上。
池鸢一直盯着他喝酒的动作,视线也被那几滴不听话的葡萄酒,勾引得移不开眼。
她情不自禁地跟着流光君滚动的喉结,连连咽下口水,直撞见他含笑瞥来的眼神,瞬然一惊,立刻扭脸,快速引动内力,用霜气给自己的脸降温。
“怎么了,嗯?”流光君轻笑一声,明知故问。
池鸢摸了摸恢复温度的脸,有些支支吾吾:“没,没什么……就,就想问你,喜不喜欢这少年的鼓上舞而已。”
“呵……你喜欢,我便喜欢。”流光君含笑回答,见池鸢用视线余光悄悄观察自己,遂抬手,用指尖拭去喉结上的酒液,当着她的面,放至唇边轻轻贴了贴。
一番动作,几乎是堂而皇之的勾引池鸢,见池鸢不觉察的回头呆望着自己,流光君忍不住笑,用方才沾了酒液的手指,伸过去,在池鸢眉间轻轻一刮。
“明明是你要看人跳舞,可这宴席上,你却总是看我看个不停,难道说,我比那舞乐表演还要好看?”
“是啊,你就是比他们好看,比任何人都要好看。”池鸢不假思索的回答。
流光君笑意温柔,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随着鼓声落幕,场中帘幔尽数挽起,左右两侧架来十二扇山水屏风,地毯被撤去,露出暗红色的木地板。
松烟在狻猊兽的香炉之间吞吐,一声金玉脆响,明泉和象枢身着白衣,手持长剑,从屏风绕出走上台前。
他们长发高束,殷红的发带被风烟吹着拂动,两人神情从容闲雅,行至台前,俯身向流光君和池鸢行礼,随后,退至三丈,微微屈身,拔剑出鞘。
起手式,一闪而过的剑穗,在灯影之下,如霞光坠落。
接着,一个展臂倾身,剑光流动,有尖锐的破空音在殿中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