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尝试过后,吕纾发现这神器好像真是对卫绮怀极为排斥,只好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收起它来。
卫绮怀笑道:“看来,说不定,你自己才是神迹呢。”
吕纾无言,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卫绮怀感觉到对方似乎微微举起手臂,把什么东西簪在了自己的发间。
一阵淡淡的梨花香气萦绕不散。
临行赠别罢,吕纾转身,利落地跳到船上,升起帆来,一切就绪。
她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海。
破晓的曦光映着海面,将她点亮。
卫绮怀突然想起来某件事:“我先前以为,你不敢出海,是因为你害怕大海。”
吕纾执起船桨,畅快一笑:“怎会?我可是海上长大的啊。”
是啊,困住她的,从来就不是大海。
卫绮怀也笑:“既然如此,我也送你个礼物吧。”
她在自己的袖中取出一枚护身玉扣,附了几道术法,递过去。
“这枚玉扣能够御风护船,在必要时还可以捏碎,会出现一座方寸千里大阵将你传送到别的安全地方去,不过只有一次机会……你多保重。”
吕纾接过玉扣,摩挲着它的轮廓,莞尔道:
“好,阿怀,我们就此别过。”
*
当吕纾的小船化作天际间一线微白的流星时,卫绮怀再次回到了现世。
以吊在窗下的姿势。
好在左右无人,卫绮怀翻身一跃,轻巧地落在甲板上。
抬头对上窗边崔晏和卫昭追过来的古怪目光。
“……”
“长姐身法果真高妙,转眼就不见了。”卫昭笑吟吟地夸赞道,“不愧是长姐。”
他到底是在真心诚意地夸她,还是在阴阳怪气她扔下他不管呢?
卫绮怀只当是赞美,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花厅里太闷了,我出来透口气。”
崔晏一笑,也轻飘飘地从窗中掠出去,落在卫绮怀眼前,还不忘了煞有其事地同意道:“确实,人太多了,空气污浊也是在所难免,阿怀喜洁,我早该与你来外面谈。”
“阿晏,”卫绮怀对他这先礼后兵又铺垫过多的态度终于有些无奈,“你究竟要谈什么?非要这么追着我说?”
崔晏非但不恼,反而还追问道:“阿怀这是嫌我废话太多了?”
“其实,倒也不是嫌弃你一个人废话太多……”卫绮怀试图贴心地一碗水端平。
窗前的卫昭脸色一黑。
崔晏怔愣片刻,没忍住笑出声来,见卫绮怀盯着他,才正色道:“好罢。那我长话短说了——阿怀,崔瓒快来了。”
这下黑脸的轮到卫绮怀了。
好吧,她明白了,崔晏的态度确实很合适,他这话,也实在是先礼后兵。
崔瓒此人,乃是崔晏的堂妹,又是宸阳殿大长老座下首徒,在同辈之中素有威名……
没错,就是威名。
但是,这样一位少年英才,其实和卫绮怀的关系很差。
非常差。
这其中缘由,又是一言难尽了。
如此一看,这次崔晏提前找她通风报信,还是很讲义气的。
“阿怀莫要担心。”崔晏见她神色微变,道,“堂妹此行主要是与天门墟大师姐商议一同前去庆祝蔚海楼掌门之女与序州阮氏的合籍大典,并非是有意来寻你的麻烦。”
卫绮怀咋舌。
蔚海楼掌门不是前不久才走火入魔自绝而死了么?
怎么他们家红白事切换得这么快?
不过,总之,崔瓒不是特地来找她的麻烦就好!
然而,崔晏此话刚落,她身后便一震——卫昭竟也跳下来了。
“长姐,不巧。”他神情怜悯、一字一顿地开口了,“祖母方才云游途中,传信与父亲,信上嘱咐你代她去……恭贺这桩亲事。”
一道惊雷当头劈下。
“啊,祖母。”卫绮怀喃喃两声,仰天长啸,“她老人家是真喜欢给我出难题啊!”
卫昭扬起一个笑脸,似乎是试图鼓舞她:“不过父亲特许我与长姐同去。”
卫绮怀瞅他一眼,并没有被鼓舞到:“好弟弟,你能让姐姐不受那位的刁难吗?”
卫昭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我勉力一试。”
崔晏欲盖弥彰地咳了咳:“阿怀莫急,我亦与她同行,到时候若是阿瓒要做什么,我会及时拦住她的。”
横他一眼,卫昭脸上再次挂起了无懈可击的笑容:“崔长公子,大话还是少说吧,那位大小姐刁难过我长姐这许多年,你真正拦得住的有几次?怕不是屈指可数。”
“阿怀,原谅我罢。”崔晏并不顾卫昭,只转向卫绮怀,仿佛是自知理亏,乖乖讨饶道,“堂妹的性子……着实令人很难对付。”
卫绮怀大叹特叹。
“是谁很难对付呀?”
伴随着这句话,花厅的窗子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爱热闹的燕春梧的眼睛转了转,立刻锁定了卫绮怀,显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丝谈资:
“卫姐姐,你又遇上什么麻烦啦?对了,跟人聊天不加绝音阵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
卫绮怀瞪了一眼卫昭和崔晏,努力辩解道:“没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见她吞吞吐吐,燕春梧十分敏锐:“是有谁要来了吗?”
“没——等等。”卫绮怀欲言又止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紧盯着她,说,“春梧,你知道宸阳殿的崔瓒吗?”
燕春梧的表情立刻拧巴了起来。
因为卫绮怀这句话,显然问的是身为作者的她。
“哈哈。”燕春梧干笑两声,“卫姐姐,你和那位崔大小姐的关系还可以吧?”
果然这也是你个始作俑者写出来的东西!
卫绮怀额头青筋暴起:“你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燕春梧才不敢下来。
何止不敢,她拔腿就跑:“卫姐姐!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啊!”
“我没跟你动剑就算不错了——”
船上众人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动起了手,但显而易见的是……
燕春梧御剑的功夫大有长进。
听见这句评价时,燕春梧本人正在人群中匆忙穿梭着,左支右绌。
自顾不暇之际,她还不忘了对品评她御剑之术的自家师姐嚷嚷道:
“师姐!您别愣着了!帮帮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鹿芳还朗声笑道:“急什么急什么,春梧,你先在卫师姐手底下走上两招,再来向我求救也不迟。”
您也太靠不住了吧!
燕春梧无语泪先流,只能回头,决定跟卫绮怀好好沟通。
“卫姐姐,注意形象!形象!公共场合!”
她试图唤回卫绮怀的良知和羞愧,可是卫绮怀一天经历数次社死,已经毫无愧疚之心。更何况,修士本就以武论高下,在座的又都是血气方刚的仙门弟子,此刻见卫绮怀出手,难免各个斗志昂扬,摩拳擦掌。大家喜闻乐见的事,又有谁会去阻止呢?
想通了这个,燕春梧急中生智,连忙叫道:“卫姐姐!你听我解释!”
好在卫绮怀最是擅长听人讲理的,当即停下了脚步:“好,你解释。”
燕春梧又跑出几步,隔着安全距离,才远远传音道:“她这个、这个角色我塑造的时候,真不是故意的——但是你不用担心!她戏份不多!”
卫绮怀眉头跳了跳:“她在你眼里是戏份不多,可我已经被她缠了许多年了。”
她顿了一下,语气中有几分被磋磨的沧桑:“你想象一下,一个没我表妹那么冷淡,却比她脾气还爆,又毒舌又霸道又神经质又缠人的家伙。”
“……其实也还好。”燕春梧支支吾吾道,“其实她这人就是虚荣点儿、冲动点儿、霸道点儿、毒舌点儿、傲娇点儿、别扭点儿,仔细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坏心思吧。”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卫绮怀冷笑一声,“要不下一次我把你介绍给她认识一下?”
卫姐姐,不要说这么狠心的话啊!
燕春梧哭丧着脸开始耍赖:“卫姐姐,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她,毕竟这是平行世界,大家人设都崩透了呜呜呜……”
卫绮怀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和颜悦色道:“春梧,你给我交个底儿,你在你那小说里还给我这个反派女配设置了多少个现在和未来可能存在的冤家对头?”
围观众人见这两人传音入密,似乎是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理论起了什么东西,还隐隐有休战的架势,不由得大失所望。
连闻声而来的谢凌屿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然后她就看见燕春梧举起一只手,颤巍巍地比了个数字。
紧接着,卫绮怀忍无可忍地提起剑来。
——怎么这形势还愈演愈烈了?!
谢凌屿再不敢迟疑,拔剑而上,正欲拦下卫绮怀,却见一阵清风从她面前掠过,再定睛看去时,已经有一个高挑女子先她一步,停在了卫绮怀尚未出鞘的长剑之前。
“两位,船内不可械斗。”
来人箭袖轻袍,衣上金绣孔雀纹,明亮而不俗艳,加上方才截住卫绮怀的一举,更是让她在瞬间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其人舒眉朗目,风骨清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洒脱飞扬的少年意气。
可是,任她如何夺人目光,离她最近的卫绮怀也只看得见她手腕上那一串鲜红的珊瑚珠串。
以及她手腕内侧,挂着的那只古拙可爱的精卫玉扣。
卫绮怀的目光一寸寸地望向对方的脸。
恍惚间,簪在她发间的那阵梨花香气又开始浮动如云。
“天门墟吕锐。”来人触及到她的目光,彬彬有礼地向她颔首致意,“卫道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