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晚荷?”
“是的。即便虞姐姐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威胁不到他的安危,他也怕她发现这个秘密。”吕纾问,“他究竟怕的是什么呢?是戚大小姐发现的虞氏灭门的真相,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吕纾又说:“你再看戚大小姐找戚子熹对峙的时间,是不是恰到好处?”
“哪里恰到好处……”卫绮怀拧眉一怔,终于恍然,“你是说,戚晓还在得到消息后,还没来得及见到虞晚荷,就——”
她死的时机恰到好处?!
对了,无论是蛊,还是咒,一旦发作,立即见效,死者没有留下死前信息的时间。
戚晓骤然得到虞氏灭族的真相,定然不会轻举妄动,而是先找人验证。
验证的顺序必然是低到高:戚子熹,戚子炀,戚烈。
可她偏偏折在了第一步。
由此看来,戚烈放任戚晓和戚子熹去宗祠对峙时,是不是也有过算计呢。
毕竟,这对姐弟不合已久,再加上此事作为导火索,戚烈几乎可以预见——这两人一旦爆发剧烈争执,必然兵戎相向。而以戚子熹这个废物怂包的性子来看,绝不会在事后承认自己与戚晓的死有半点儿关系。
甚至,他为了撇清嫌疑,还会主动处理尸体。
有个人主动帮忙处理了尸体还不够。
戚烈还可以轻易预见的是,失去了在人间的最后一根精神支柱的虞晚荷,万念俱灰之下的绝望选择——死。
她本就是重病将死之人,心无牵挂,又痛失挚友,无论她拿不拿到那封写着灭门真相的密信,这种痛苦都会将她推入死亡的深渊。
戚烈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就可以轻松收割两条人命。
“……你是说,戚晓其实在此之前得知过其他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极有可能与水镜教的消息结合,成为对戚烈而言十分可怕的威胁,所以她被临时灭口。”卫绮怀斟酌着问,“而反观虞晚荷,哪怕她拿到了密信,也没有猜出戚晓死于谁手。所以,这很可能是个能够轻易被戚晓联想到的、只有戚家人知道的家族秘密,对吗?”
正因为是家族秘密,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在宗祠对峙。
“是啊。”吕纾道,“宗祠里,究竟有何玄机呢。”
她又道:“可惜我身手太差,宗祠又有禁制护法,我进不去的。”
卫绮怀困惑地反问:“……既然您知道进不去宗祠,干嘛还过来呢?”
对方笑眯眯地回答:“你不是可以吗?”
“我又动不了什么东西,怎么帮得上忙?”
“不要妄自菲薄。阿怀姑娘,你可穿墙遁地,神通广大,焉知那宗祠下没有密室暗道可供你走?”吕纾说,“我来此处,便是为你指明方向的。”
卫绮怀瞧了她一会儿:“……您不会早有怀疑吧?您懂机关术?”
“我祖母曾是戚家的工匠,她说天底下的机关暗道,万变不离其宗。”吕纾显然早有准备。她从袖中掏出一张似是戚家宗祠的平面设计图,对着不远处的宗祠比量了一下,对卫绮怀招招手,“来,这其中可能有密道的房间,我指给你看。”
*
入夜后。
按照吕纾的指点,卫绮怀进入戚家宗祠,并且不负所望地找到了她怀疑的那间屋子。
走过照壁,右转,庭中古树对着的第三间厢房。
屋子里供了一尊神。
卫绮怀一进去就明白了为什么吕纾认为这里可疑:墙体厚重,屋内陈设简单,窗台上覆了薄薄一层灰,显然不常有人打扫,但神像前的那块儿地砖却磨得锃亮,并无尘埃。
若说是有人虔诚,常来求神,倒也不是说不通。可那神下的蒲团虽色泽老旧,却看不出太多被人膝盖磋磨过的痕迹。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那块儿地砖有玄机
卫绮怀将目光移向那尊神像。
那是个男人,相貌堂堂,气势不凡,不过这不重要——因为这座神像的视觉重点在于他座下那头巨大的妖兽,目露凶光,背生双翼,似虎非虎。
卫绮怀直觉这应该是个什么远古妖物,奈何这尊神像看上去和宗祠正殿的其他几座神像很显然不是出于同一工匠之手,手艺粗糙,未得其神,很难分辨某些细节究竟是因为这妖物本身如此,还是由于那工匠的偷工减料。所以她一时看不出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再说,即便真是妖,也应是凶兽。这御凶兽之人,如何算得上神呢。
哦,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们要铸的这神像非神,所以戚家人才不敢统一让工匠来做,更不敢把这等邪物堂堂正正地请到祠堂正殿。
这家人胆子真是不小,什么野路子出身的东西都敢供,也不怕养出什么邪祟。
卫绮怀一边腹诽着,一边在这四处寻找机关,然而忙碌半天,却未能如吕纾所愿,找到什么暗门之类的东西。但卫绮怀不差时间,所以她用了个最简单的法子。
守株待兔。
以那地砖的光滑程度,这拜神的人,近日来此处的频率恐怕不低于两天一次。
她这样耐心地等着,等到半夜子时,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门,门口亮起一盏灯。
烛影幽幽摇晃着,照亮了来人的脸。
戚子炀。
不是戚烈?
不过,是他儿子也成。
卫绮怀刚生出这个念头,便见戚子炀身后现出了那个身影。
戚子炀推开门后,微微躬身,让戚烈先进。
父子两人站在屋里,只点着一盏灯,实在有些不够用。
让卫绮怀惊讶的是,这两人进来,竟然还真是来拜神的。
戚子炀跪在了蒲团上,闭目默念些什么,而戚烈拄着拐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与神像对视。
卫绮怀就立在这神像上,不知道是该惭愧自己无端受了戚子炀的拜,还是该不甘示弱地对另一个瞪回去。
然而当她听清戚子炀那真情之中满含不安的低诉声里究竟说了什么,就实在忍不住冷笑了。
……戚子炀在祝愿他长姐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如此念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月光从正南方的窗子里照进来,铺洒在那座神像上,那奇兽的琉璃瞳孔登时反射出两道奇异的红光。
戚子炀住了嘴,伸手将那凸出来的一双眼睛一转,转到眼珠的背面,那上面似乎刻了许多符文,戚子炀又摩挲了那符文一把,神像底座发出阴沉的响声。
神像沉入地底。
一道裂口出现。
原来这才是他们今夜前来的原因。
卫绮怀抓紧时机,跟随两人入内。
石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关闭。
这是一座地宫,一条漫长的、几乎瞧不见尽头的暗道贯穿其中。
行人走在暗道之中,没有停顿,时不时便能见到两侧暗道出现一个紧闭的小门。但是戚烈父子却并未为哪扇小门而驻足,他们一直走到一处敞开的暗室里。
这个小房间里有一块儿巨大的木料,还有什么推子凿子,卫绮怀看不出这是做什么的,但是地上散落些图纸,她倒是看清楚了。
图纸上寥寥几笔,画着的是一座和先前那个一般无二的神像,虽然面目潦草,但神像动作和□□恶兽与她先前所见的那个分毫不差。
看来这些木头和那些工具,都是造神像用的。
除此之外,房间一角还躺着一个雕凿到一半的神像,只是形象模糊,同样让人看不清面孔。
这尊像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只能看出来是个女子,卫绮怀有些怀疑这个是旁边那个野神的妻子或侍仆之类的。
不过话说回来,戚家人建了这么些个地下室,就是为了趁着大半夜搞木工活儿?
他这是有什么古怪的艺术追求吗?
她正腹诽着,就见戚烈看着戚子炀的作品微微点头,然后道:“子炀,你继续罢。为父另有要事。”
说罢他转身离去。
他要去做什么?
这对父子怎么不一同行事?
卫绮怀不假思索地跟上他,把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落在身后。
戚烈去了另一个房间。
屋内两侧陈列着几列书架,架子上摆满古籍,房间正中立着一架屏风,屏风后是一个巨大的木桶,桶里泡满了花花绿绿的药草,气味古怪,似臭非臭,浓烈冲鼻。
戚烈抬手送入灵力,那药材便浮浮沉沉,不一会儿便咕嘟咕嘟地开始冒泡。馥郁的香气盖住了先前房间里的臭味,卫绮怀被熏得头晕脑胀。
她注视着那锅药材,在他是要喝汤还是要制药两个可能性中犹豫不定,然后一抬头就看见这戚家老爷子开始宽衣解带。
卫绮怀捂眼,转头就跑。
救命!他居然是要沐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