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郑宛是个典型的不善言辞的武将,听她这样问了哪还敢说话,幸好他父亲在前面轻咳了几声,给了他一个撤开的台阶下。
右相郑临安侧过身,对萧子衿抱歉地笑了笑,道:“犬子鲁莽无才,不会说人话,冒犯萧侯了。”
“无妨,您让他少跟我手底下的人打闹就好了。”萧子衿又恢复了刚才那副要醒不醒的样子,“天天跟一群为国卖命的兵士因为一些小事闹得鸡犬不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羽林军有多闲呢。”
“哈哈。”
郑临安假笑了两声,不和她说话了,转而将目标转向裴相国,问:“裴公,怎么没看见裴尉监跟您一起来啊?”
“我听说昨夜叶府闹动静的时候,裴尉监和萧侯是在一块的,怎么今天早上一看,两人只来了一人啊?”
裴清汉一改昨晚上面对未来孙媳时的慈眉善目,只见他那严肃的浓眉一拧,头也不回地道:“他没有来,自然是身有要事,我们裴家事情很多,自然不如令郎悠闲,小辈们的事就不劳右相担心了。”
郑临安呵呵笑道:“这样啊,那就罢了。”
郑相国笑呵呵地站回原位,顷刻间就收回了脸上的笑意,阴狠冷硬的本相立刻显现出来。
此时,太常寺镇国铜钟敲响,低沉浑厚的钟声响彻宫城,紧接着阶上大殿传来一声高昂冲天的呼声:“时辰已到——百官入朝——”
巍峨肃穆的殿门随着左右常侍的高呼大开,众臣列位,执起玉圭,踏上汉白玉的长阶,依序步入大殿。
随着最后一位朝官踏入殿中,站在皇帝身侧的常侍方涵居高临下地扫视了殿中一圈,长喝道:“跪——”
百官跪地,高举玉圭,俯首高喝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懿端坐于高台龙椅之上,宽容随和的面庞郑重,肃声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起身,相继落座。
“今日朝会,想必众爱卿有很多事要说。”
刘懿神色严正,不似往常一般温和,堂下众官员瞥见圣上的脸色,便知昨夜的那场风波声势之浩大,连一向宽厚的圣上都因此冷了脸。
“朕不多言了,众卿自行述事吧。”
圣上话音刚落,一位御史就立刻站了出来,高举手中玉圭和奏章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刘懿淡淡地一挥手:“奏。”
那御史厉声道:“臣要参镇北武平侯萧子衿藐视朝廷律法,私囚朝廷官员,无令强行搜查官员府邸,多次掺和廷尉府公务,滥用军权治军不严,多次提醒却屡教不改,其态度恶劣非常!还请圣上严惩!”
一连串的告状声回荡在大殿之上,其中所参内容之严重叫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感叹女侯的跋扈行径令人发指,同时也把萧子衿仅剩的睡意给吵没了。
女侯睁开黑沉的眼眸,瞄了一眼叽叽歪歪的御史,连一个笑都没兴趣提起来。
刘懿对此也没有立刻说什么,但也依着他的话锋看向萧子衿,问道:“平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子衿懒洋洋地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大人,你写下这份奏报时,可有去查探过本侯是因为什么才会去触犯这些律法条文的啊?”
御史对她这个回答早有准备,冷哼一声道:“不论因何缘由,平侯私囚官员、无证搜查、掺和公务以及治军不严都是事实,无可辩驳!”
“那这么说的话,本侯也没必要跟你虚与委蛇了。”萧子衿笑了一声,转身面向那位御史,“你给本侯列了这么多项罪行,不论事情缘由也不论各人手中职责实情,那我们就来好好理理。”
御史冷冷道:“那好,还请平侯好好解释一下,您犯下这些事情的动机。”
“第一件,私囚官员,昨夜车骑将军府私宴散席后,有人亲眼看见平侯的下属,那位晋阳军妇兵营校尉越琼将廷尉府右监带走,将其领入你在东城门那新开辟的一座府邸后,一直到当夜子时才被其兄弟接回,形神俱丧以致今日告假未来,平侯有何解释?”
经他这么一说,萧子衿才发现司玉衡这货没来,侯女不动声色地瞄向司玉阳的位置,对方朝她轻轻地摇头,以示此事并非自己做主。
这些男的怎么都这么脆弱?踩了一下要么跳脚要么破碎的,没意思。
萧子衿收回视线,懒懒道:“本侯自归朝以来,除了尽忠职守地训练新接管的虎贲军外,就是在圣上的授意下调查当年一桩关于本侯友人的案子的始末,司尉监是当年经办的官员之一,昨夜邀他过府做客,不过就是再询问些当时的细节而已。”
“因着本侯昨夜还要处理别的事务,所以当夜的问询是由本侯的另一位下属,晋阳军铁骑营校尉夜歌进行询问,询问笔录由专人记录,可供大人们查看。”
说罢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本,抬眼看向上边的方涵,要他下来拿的意思很明显。
在方涵慢慢悠悠走下来的间隙,萧子衿接着说道:“至于说司尉监形神俱丧,不过是因为此案的结果实在是不尽如人意,我的这位友人在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前,端正清名全城皆知,怎么一夕之间就被人打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而后竟然连生死都成迷了呢?”
方涵走到她面前要接过奏本,不想对方却捏紧了边缘,叫他难以抽出。
“你说呢方常侍?”
萧子衿唇角微弯,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方涵没有理会她那令人如芒在背的眼神,浅笑一声拿过奏本,转身回到刘懿身边递过去。
那位御史也没有理会她后面说的话,转而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叶府散宴后,你手下的虎贲军围查了他们的府邸,说是为了案子例行搜查,可虎贲军到达之时,为首之人却并未呈出廷尉府搜查令,就连圣上赐予的令牌也未曾亮出,平侯又要作何解释?”
“谁说没有搜查令和令牌的啊。”萧子衿道,“御史大人参奏本侯,竟是连一句前因后果都不问的?早前叶府宴上出现两样跟案情有关的证物,在场凡参加宴会者都知晓,你御史台名下御史杨远志与其弟杨毅仁亦在,赶巧的是证物就出现在杨毅仁案上的礼盒里头,而在宴上车骑将军亲口说,那礼盒是他女儿为众宾客准备的。”
“这证物失踪可是大事,更别说这是一桩陈年旧案的证物,叶府藏匿证物之事早在昨晚就传得满城风雨,本侯治下军队又兼管巡城卫一职,朝廷命官的府宴上被人如此设计,不该立刻围府保护起来吗?”
那御史瞅准了她语言上的漏洞,立刻道:“即使你治下军队有保护朝廷命官的职责,也不是你无证搜查的理由!叶将军因故被禁足在府无法上朝,但也不能因此忍下妻儿受辱之实,你的军队强行闯入内眷院落大肆搜查,这是事实!”
“呵!曾经就有人参过叶将军一家嚣张跋扈,不思国政,惯会些结党营私的钻营之术,甚至视皇命严令于无物,本官原先还觉得是小人妄语,污蔑老臣,没想到如今这叶氏党羽竟能堂而皇之地以御史的身份做诬陷实质了!”
应他的话的人不是萧子衿,而是刚才就一直在观察形势的杨御史杨远志,这位曾在叶府家宴上舌战群儒,与裴青合力将一众流氓骂得体无完肤,可谓是战功赫赫,更重要的是,他与萧子衿的堂兄萧子桓算是好友。
一廷同僚当堂对峙,双方之间仅隔一人,可谓是火花四溅火力全开。
“陛下,臣可是有仔细探查过事实才敢写下这奏报的。”
杨远志仍旧没忘记萧侯跳脱于人外的行事风格,将奏本递上去后接着说道:“萧侯言行虽然出格无状,但在治理军队上却未曾失职,更别说有过张御史所讲的治军不严,萧侯属下校尉带兵围府之后,廷尉府的搜查令和圣上所赐玉令后脚就跟来了。”
“所谓军队强行闯入女眷内院之事也是颠倒黑白,为保叶府诸位夫人女眷清名,萧侯特令手下妇兵营校尉带妇兵前去搜府,并没有张御史所言那般夸张。”
萧子衿轻轻一笑,转而又道:“张御史,你到底是从哪听来的,说本侯敢无证搜查官员府邸?廷尉大人就在那站着呢?你不事先询问秦大人有无搜查令之时,反而急于给本侯列罪?”
看戏看得正乐呵的秦怀之突然被拉出来,立马入戏地睨了张御史一眼。
“这……”张御史张口这了半晌,随后道,“叶将军是朝中老臣,纵使行为跋扈,却也算德高望重,他声称自己无端受辱,而萧侯素日行径亦嚣张狂妄,气怒难免……”
萧子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所以你就偏听偏信,把全城皆知的事情颠倒黑白?张御史,你任职御史台十年有余,往年纠察尽心尽力,从不偏颇,怎么到本侯这里,你就如此失职?”
“你说本侯嚣张狂妄,那本侯倒是要问问你了,本侯新秀入朝,尊众位公卿为师长都来不及,凭何因一个扑朔迷离的旧案轻易刁难于人?”
“叶将军堂堂朝中老臣,当堂纵容无礼之徒羞辱本侯、私藏证物、颠倒黑白,他才是你身为御史台座下御史该纠察之人!如此欺人太甚,本侯倒也不想顾及老臣子的面子了,他做出如此行径,即使被人陷害,他也该想想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没想到这平侯居然把他要用的招数先一步用在他身上了,张御史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紧接着就听刘懿道:“够了。”
二人闻言立刻噤声。
刘懿沉声道:“叶家一事来龙去脉,平侯和裴尉监一早就上报了过来,即使没有廷尉府的搜查令,朕之前所赐玉令就已经给了平侯先斩后奏之权,张御史身有纠察之职不错,但入朝为官十年有余,怎还会犯偏听偏信之错?你为官以来到底是在尊谁的令!”
圣上震怒,张御史心下立时慌了,连忙出列跪下。
他今日参奏,确实是有叶翰伯授意,但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来,否则得不偿失,反得罪两方。
“说到那个司玉衡,萧侯若真是私囚他在府里言行伺候,朕不光不会因此责罚她,反而要嘉奖她为朝廷铲除奸佞!”
刘懿转向秦怀之,说道:“秦卿,你来说。”
秦怀之得令,出言道:“如萧侯先前所言一般,叶府宴上出现的匕首和血书,都是关于‘天祥十五年冬月初十金家四郎弑父杀兄’案的证物,其中匕首经廷尉府留存档案对照,发现是当时的凶手金听澜的随身之物,而当日出现在案发现场,并带有毒性的匕首则不知其主,只知当日全府证人包括凶手的长兄金听闲都作证这把案发现场的匕首才是金听澜随身之物。”
“但是昨夜经萧侯证实,这把匕首在铸造时,刀身上印刻了金听澜的名字,只因当日案发时,金听澜身边无人能为其证明,唯一知晓此事的侍卫在出城后遭人围困,坠落山崖至今不知生死,此为证明金听澜一案有疑的证据之一。”
秦怀之声音平静,他不是作为金听澜旧时友人的萧子衿,也不是凭着一腔敬仰与算计去暗查多年的裴青,更不是与金听澜灵魂相合的夜歌以及他们之间的谁,他只是一个在知道了真实案情的审判者,以及一个讲述蒙冤者所受苦难的叙述者。
所以他不用愤怒,不用悲伤,也无需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他仅仅是这般平静的声音,就已经将在场一些包藏祸心之人的内心吓得掀起惊涛骇浪。
其中之人,正包括郑临安父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