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心里俱是这样想。
脚落在树枝上那一瞬间,蒙面人一个旋身,指间已多了五枚暗器,外形是直径半寸的金属球,镂得精细,但绝非是华而不实的装饰纹样。金属球高速旋转着向前飞去,途中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针从镂孔中飞出,大部分都攻向了那个持剑而立的人影。
她眉稍微挑。
剑出。
红尘刃锋与细针相接,如凄凄细雨、随风入夜,于凄艳中折射出一片绮丽光影。针尽,金属球忽然裂成无数细碎金花爆射而来——原那镂孔并非是镂刻上的,而是无数金属花相互钩连而留下的空隙。随着金花绽放,空气中渐渐晕开若有若无的花香。
花香是毒。
“满天花雨?”先前见那绵细小针,心中已有思量,如今这金花一出,便确确实实定下了这暗器的名堂,“阁下是唐门的人?”
“不是唐门的人,便不能用唐门的暗器了么?”
听着是个低沉的女声。
说来也是。此时她只用了唐门的暗器,却并未露出唐门暗器的手法。
那人接着退,何子规手腕一翻,剑身横转,折出一泓清艳。
身影交错,只转眼间。寒银与薄红相交错连,两道深色擦肩而过,回身又是一记重击相抵,若鹰隼击翼、激起一席点星卷梅雪。接着三声金属碰撞清响,各自向后退去,飘飘然落于对方原先所处之地。
何子规冷声赞道:“阁下好身法。”
“过奖。”
目光一偏,身形又至。
沈亦之右手扣着徵墨扇,左手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折了几折垫在手上,自阑干上拔下了那支弩/箭。这帕子织得极密,又掺了银丝、浸过药水,能隔绝大部分的毒物。
这支箭质地坚硬、箭身笔直,约一指粗细,箭头锋利,从箭尖看去,棱角处箭锋极薄,几乎看不见。他仔细观察了几遍,未发现烙印的或者镌上的出处。
何子规那边一个旋身,余光瞥得沈亦之将弩/箭拿起,剑招陡然凌厉,将人直直逼出问花榭。
那人许是猜到她所想,借势而退,疾撤而去。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赤红泛金的霞光洒落,两道身影自街道两侧树梢急掠,逆着斜阳而赶,追着暮风而去。
她和蒙面人掠过长空,带起飒然风过,惊了飞鸟,也惊了人。
水道之旁,有二玄衣者按刀回头,齐齐望着两道不久便消失在远处的背影,乌纱幞头下的眉俱都一拧。
扬州现下尚无罗城,但繁华与荒郊却有个大致界限。二人没入萧萧林木间,何子规掠影而过,携红尘剑光,那蒙面人且战且躲,动作竟不迟上半分。
这江湖上,有三个门派轻功出挑,不仅往来迅速、身轻如燕,更是各有特色,放眼天下,都是赫赫有名。
一是昆仑宫,常年逐冰踏雪,往来幽深冰谷、寒峰之巅,比青鸟而并行,携飞雪而渡川,昆仑宫冰天雪地,弟子问道叩天,于天地之道间固守一方,轻功名曰“踏雪无痕”。
二是唐门,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便只百步九折萦岩峦[1]。唐门人自带几分不入世俗的特立独行,自是也生几分狂气,轻功名曰“逐月摘星”。
三是蓬莱,蓬莱仙山琼阁,云雾缭绕,沧海怀抱,岛上却崎岖险峻,川流其中,海鸟自头上掠过,翕翕然隐于云端。因开派祖师风采绝世,天地一孤鸿,故其所创轻功,后世唤为“云外归鸿”。
三家皆地形险峻,暗藏命数荒诞、天地杀机。稍有不慎,便葬身深山巨谷,或是茫茫沧海。
只可惜现下不是冰天雪地,也不是崇山峻岭。加之一人出入血火生死,轻功越发归于简洁凌厉,一人又有意隐瞒,不然多少也会相互看出来,一个有“踏雪无痕”的影子,一个行“逐月摘星”的步法。
蒙面人心下暗赞一声:“好轻功。”
心下虽赞,手上却丝毫不停,她反手放出几枚暗器,角度精准刁钻,却被那凄艳剑身尽数挡下。何子规向上一翻,足尖点上下落的一枚,骤然窜上,刹那间距离拉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蒙面人腰间一把短剑,此时也已出了鞘,就在她贴近的当口,反身一刺,被红尘格下,倏然两人急攻,金铁之声不绝,愈至酣战处愈发密集,俶尔急转、锋刃直对、乍如金鼓、冰雪俱倾。
最后一下倾尽力道,锵然一声,双方各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