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他是五条悟,所以他是最强,反之亦然——哈,这就又和面对夏油杰时一个样了。我觉得他成为五条悟很好,成为最强也很好。不论他选择哪边,我都会成为他的所有选项。
我下意识睁开了眼,发觉视野里仍旧一片漆黑,不禁露出半点微笑:“我们都当最强,这样谁都不孤独了,你觉得怎么样?”
他攥拳轻轻锤了我一下。
这一下让我恍惚自己回到了曾经,又想到他二十七岁还撒娇的时候,没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我也许是个记性太好的人,总是动不动就回想过去,这样简直就像个老婆婆,不够潇洒,很没趣味。
“也许我们咒术师索求的爱,比常人更加偏执吧。”我长出了一口气。
五条悟再次抬手盖住了我的眼睛,也许他不忍看到那双在此刻变得毫无用处的眼睛,也许是他在用这样的动作尝试骗我令我安心——眼前漆黑只是因为它们没有睁开罢了。
当我以为他将沉默时,头顶却传来了他的嗓音:“希,你孤独吗?”
“……”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难回答,对一个平凡的人来说,人生中难免有孤独的时刻。孩提时代与玩伴闹别扭、青年时期谈恋爱分手、人到老年父母家人逐渐离去……很多微小的时刻,人感到真正的孤独;又在很多微小的时刻,谈论孤独只是在无病呻吟。
对于一个咒术师来说,人生惨淡已经没什么可质疑的了,他们生下来就夹在常人与诅咒之间,孤独如影随形。就算遇到了合得来的同伴,他们往往也显得心性太过凉薄。
我的情况分明比这复杂千百倍,至今也不晓得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本质上坚守自己的那些信条只是为了过得幸福。
说到底,也许我畸形的童年导致有什么地方完全没发育,人格发展期间造就了某种极其糟糕的反面教材——独立活动时内疚、学习时自卑,一直没有成长,拿着四岁孩童琢磨出的答案用到了现在,我依然只是在像只动物般趋利避害。
可我几乎立刻就得到了答案去回答他:“当然不。”
沉默了一会儿,我就着耳边他稳定的心跳思索着:“我既没有爱而不得,也不曾因为己身强大而得不到满足。虽然经常因为外界刺激情绪低落,时而觉得自己死了最好,时而又能为了拯救自己就把全世界的时间都倒退回去……但总的而言,我享受这种挣扎求生的感觉——这样的人生怎么可能孤独,已经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了。怎么样,很变态的答案吧。”
五条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最后收声,我自他的叹息中听到一声极轻的喃语:“这不是……很好的答案嘛……”
紧接着他突然泄愤般怒锤了一拳我的床头,那巨大的声音穿透他贴心地捂上我那侧耳朵的手掌,吓得我心里咯噔一声。床头是木质的,他绝对不是揍了一拳那么简单吧,绝对打坏东西了吧!
我试图抬手去摸,被他轻而易举地整个攥住塞回怀里,下意识朝床头扭过去的脸也被掰了回来。
“悟,我损毁了家具是要高价赔偿的……”
毛茸茸的脑袋埋进我胸膛,伴随着他朝下前倾,我支撑不住这么个大小伙子的重量身体就倒回了床上,只听他略微发闷却异常响亮的声音:“杀了债主!”
“我们不能……”
“真讨厌,不要责任了!你又不是我的学生。”
“这什么台词……”
他的脑袋在我胸口蹭来蹭去,我只怀疑睡衣的纽扣会划痛他,赶紧伸手托住他的下巴:“我现在同意了,同意去高专上学。现在的话,应该是一年级,你是我的班主任对吧?”
哪有班主任给学生的床头一拳打了个大窟窿还要趴学生身上狡辩的。
五条悟的嗓子发出一声神似可怜小猫的哀嚎,气得大叫:“撤回撤回撤回撤回!”
“师生关系,师生关系。”
我摸摸他的脑袋,想到很久之前和硝子牵着手像笨蛋一样重复“医患关系”的时候。
五条悟哽住了一会儿,而后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得出极大的怨念和难过:“好…吧,我可爱的…学生。见到老师……开不开心……”
“开心的,包开心的,五条老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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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五条悟怎么做到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生物钟失灵了。
再度睁眼已经日上三竿,虽然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无从阳光晒被的温度判断时间,我还是按下床头放着的盲人表听到了语音报时。
尽管电子音响起的下一秒就从卧室门口传来了风一般的急促足音,五条悟大叫着:“十点二十九分!十点二十九分!我也会报时,听我的听我的——”
巨型猫咪一个飞扑把我重新按回了床上,他控诉着“为什么醒了第一件事不是喊老师来”,因为我看不见就在那里装模作样地超大声抽泣。
我摸到他身上自己熟悉的围裙,帮忙把要松掉的蝴蝶结重新系了一下。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他身上的咖啡味:“在做早饭?”
“五条老师的爱心早餐~”
五条悟在我们默契的相处中回归了曾经“遥控小精灵”的超听话状态,我一个手势一句话就能让撒娇点到为止。
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不太好观察他的情况。在我示意他自己完全可以自理的时候,听话的男人就像以前训练时会好整以暇看着我摔跟头,战斗时默契地不管我头破血流还是快死了在用反转术式,都能冷静地做出最佳判断一样放我自己洗漱去了。
行走间我如履平地,好似个正常人一样在房间里换衣服、洗漱、梳头。
拉开放着瓶瓶罐罐的柜门,很多地方都有辅助用的泪水丝线拉成格子,帮忙确定它们的位置。
“希。”
然而就在我完美彰显一只身残志坚的小强如何熟门熟路应对自身危机的时候,突然出声的五条悟才让我骤然发觉,这家伙一直都没有离开,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别介意嘛,虽然奋斗起来头破血流声嘶力竭惨不忍睹,但我也在奋斗嘛。
我回头望向声源处:“五条老师,你的爱心早餐还没烧糊吗?”
“……”瞎子和眼神太过好使的术师对视,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直觉依旧准确,这个转头的角度能正正好看着他的眼睛。
“哎呀!”他怪叫一声冲向了厨房。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可我就是觉得今天的黑和以往比不一样,这一片虚无让人诡异地感到安心。
有同伴能够背靠背战斗的感觉,未免有点太美妙了。我这没骨气的家伙,舍不得了怎么办。
我不是他的责任,一直以来都不是。不需要被圈在一个照看的范围之内,也不在传统亲密关系之中。确实是他的无法割舍,但并非责任,比看待自我还要特别。
再不乐意也还是同意了让我变成他的一份责任,既然是老师和学生,老师就要有老师的样子,清醒、理智、不再贪图。
不要背着不属于你的十字架啊。
正当我叹了口气,抬手确定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位置,如常走向门口要出卧室的时候,“梆”一声撞到了一堵人墙。
“……”
该说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们今天早上真的要吃煎糊的鸡蛋了吗?”我维持着自己撞上去的动作,导致说话时正对着他的胸膛,一阵含糊不清。
温暖的触感……对比刚开始歇斯底里摸黑撞墙八百回的时候,简直就是来到了天堂。
“希,你真的要舍弃掉吗?”
我?
昨天晚上发疯想要舍弃自己归宿的不是他吗?
我后撤一步,抬起看不见的眼睛仰头看他,五条悟只是一只手环住了我的身体,手掌贴在脊背。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什么事感到缠结困苦,我印象里的他永远一刀两断心无所畏。
眼睛形同虚设,闭上是一片虚无,睁开仍旧是一片虚无。被缄织锁住的十年已经让我从恐惧黑暗到视其为最亲密的朋友。不管失去自己的什么感官,都已经不会再和第一次面对时那样不安。
五条悟握住了我的手,一点点牵着我向前走,他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而温柔地带着任何人,走得这么认真。
“不论是到过去还是未来,我都是你的归宿。”
誓言原本就是落花,可他这种人似乎永远也不会担心这种事。
我好像突然明白自己心里那团总是不知从何而来自信是怎么回事,都是他教给我的,都是从他那里学到的。
“你的早餐抢救完了?”现在,我的表情一定非常呆滞。
“最强的五条老师只用三秒钟就抢救完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