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把我的宿舍当合租屋的他总是呆着呆着就把我抓过来问各种问题,对视那几秒再做个图灵测试以证明我不是人工智能不是幻觉以及我还活着,几个小时前是“新洗发露要选橘子味还是草莓味”。
我正在帮新入高专的朋友查找任务资料,那家伙还是个需要带一带的新手。
“你是最弱,选择不出橘子还是草莓就会因为纠结死掉的瓷娃娃型美少年。”我没有停下敲键盘的手。
五条悟扑过来强行挡住我盯着屏幕的视线,我的天,他怎么学会用这么高难度的姿势挂在我身上的……
“啊——希不看着我,我要死掉了!瓷娃娃要碎了!”
我赶紧把他撕下来:“是我搞错了,你是第二,我是最强,满意了没?”
“老子才是最强,你并列~”
啊,说起来他已经很少用这个自称了,只有和我撒娇的时候会讲——不过他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撒娇。
我要抬手摸他的脑袋,他就仗着身高优势立刻躲开,以良家妇女看采花贼的表情对着我。
只允许他把我的头发揉成鸡窝,但不允许我侵犯他神圣的发型。好吧,这是我为数不多的瘾了,戒掉也不错。
……
我们一起找到了伏黑甚尔的孩子。
那天日头不错,我得撑着阳伞。才走出几步五条悟就夺过伞要帮我撑着,说我这个吸血鬼干脆不要出门,或者等他去把太阳轰下来再出门。
“世界会毁灭吧?”
“毁灭就毁灭。”
“没有太阳悟也活不了的。”
“没有咒灵杰也是他嘴里的猴子,他还要继续在那个宗教组织活动哦。”
我稍微有些惊讶于他也把对方看得那么透彻,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杰和我们站在一起,他答应我了。”
“你要不在了怎么办?”
现在他已经把我动不动就先想最糟糕的可能性这种事也学去了吗?
我学着他的口气;“那就算了,毁灭就毁灭吧。”
我们就是这样和刚刚放学回家的男孩对上了眼。
“你是,伏黑惠君吧?”
小孩穿着件样式简陋,反复浆洗的短袖,一头黑发不听话地翘着,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像个毛球或者小海胆。
都说发质硬的人脾气不好,甚尔很明显是对上的那个,头发硬得和手里的天逆鉾一样,把我的大脑都搅烂。
也许只有眼前这孩子的母亲感化了他吧……我和五条悟调查过很多,这一连串悲剧之中的一环就是在伏黑惠出生后不久,那位女士去世了。
禅院甚尔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成了那个“术式杀手”、“天与暴君”,每天都为了钱在致力于唯一的爱好——赌,活得跟个人生失败妻离子散的社会败类一样。
但他游离在咒术界的边缘,在社会里潇洒畅游,天与咒缚的才能让他当之无愧登上“最强”的宝座,唯一与他争锋的五条悟也是被他所成就。
我打量他的儿子,总觉得能看到他的影子。一双深蓝的眼瞳在那张年纪懵懂的脸上却闪着早慧的成熟,冷淡的小脸浮现出警惕的神情。
“你们是谁?”
伏黑惠细长的眉毛一撇,嘴巴弯下,在小孩脸上看只觉得是酷酷的弧度。
相似的五官做出那同甚尔如出一辙的表情时,五条悟嘴一瘪,露出一个非常不爽的表情,当即感叹:“哎呀,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他灵活的手指转起我的阳伞,一手推着墨镜打量着小孩。我对孩子把面瘫脸换成了灿烂的傻笑,蹲下身平视他:“你好,我是早见真名,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三年级生。是从你父亲那知道的你,我们是咒术师。”
五条悟撑着伞,保证阴影一直笼罩着我。他瞥了一眼自我介绍完毕就戛然而止的我,面上掠过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是的,他要培养更多伙伴,跟他站在一起的伙伴——只有他放弃去当最强,不想再当天花板为大家撑着庇护伞的时候,我才会接过来去做。
我是站在光影之间灰色地带的人,这是我选择的位置,也是我给自己的约束。总不能让一个袒护诅咒师甚至还给对方递刀的家伙去当还是一张白纸的孩子的人生导师吧?
“你爸爸啊,是个叫禅院的咒术师名门出身……”
少年咧起嘴角,语气轻松地开始向伏黑惠讲述起了他的出身和父亲的事。最终的落脚点当然在已经开始看得见咒灵、察觉到自己遗传的禅院家术式的伏黑惠要抉择的去处。
我总觉得他脸上架着太阳镜,一边旋着伞一边又比比划划的模样很像江湖骗子,不过他吐出的话却句句在心。
伏黑惠似乎不愿意面对他那张不正经的脸,耳朵听着他讲话,眼睛瞥开半晌,最后和我礼貌地对视。
“然后啊,你爸爸被我——”
“无所谓,”伏黑惠的小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话语中暗示离开的是陌生人,“我对那家伙在哪里干什么没有兴趣,我好几年都没见过他了,记不住长相。”
“听你这么说我也大概明白了。”他打断了五条悟的滔滔不绝。
我们说话的时候,小楼的二层露台上就跑出一个女孩,深棕色的长发,年纪比惠大些,五官柔美,和甚尔没有半点相像。
她是他入赘的那家伏黑女士留下的孩子。这个几乎就和玩似的重组家庭把两个小学生丢到一起独立生活,也难怪伏黑惠小小年纪就和我小时候一样总是冷着脸早熟的模样。
“津美纪的母亲这段时间也再没回来,意思就是我们已经没用了,他们俩开心去了吧。”
我笑笑:“选择那种生存方式的人,或多或少会遭报应的。”
他垂眼盯着蹲在阳伞阴影里我的影子,也许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那双冷淡也清澈的眼睛里蕴起一丝孩童天真的解气和报复情绪。
他才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就算把残酷的现实看得多么理所当然,说着和大人一样成熟无所谓的话,其实心里也在盼望着自己能拥有正常的家庭。温柔的母亲和强大的父亲,会否在甚尔还在独身抚养不能自理的他时总进入幼童的梦乡?
父亲对他而言是陌生人,母亲只是旧照片里的影像。姐姐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同伴,两个被抛弃的孩子挤在一个屋檐底下取暖,他有特殊的才能,该担起保护姐姐的责任。
“你想怎样,想去禅院家吗?”五条悟不用回头也看得见二楼露台上的女孩,察觉到氛围微妙的转变,适时提及。
他依旧看着我,好像我的脸就是旁边那个墨镜怪哥哥所说的话的测谎仪。
“津美纪会怎样?如果我去的话,津美纪能幸福吗——我只看这点。”
五条悟把手按在我的脑袋顶,总觉得他在说“看看,你也和一年级的小鬼一样问出过差不多的问题”。
“不,百分之百不会。这我可以断言。”
伏黑惠瞬间皱起眉毛,这是他可以抉择的道路之一,显赫的出身,听上去挺风光的一条大道,却被毫不犹豫一句话定下了非常极端的答案。
他抿紧嘴巴,眼中有听到这骇人答案的疑惑,一颗心沉下去。
小孩陷入沉默,这是他面临的既定人生,父亲已经把他给卖了出去,卖到对方口中“百分之百不会幸福”的地方去。
我抬手拂掉孩子小小肩膀上沾到的凋谢的槐花,盛时夏月飘雪的白瓣如今只剩不体面的残黄。随风零落到了肩头,却又在指尖这一下掀起些未知的香气。
我还是开口替五条悟解释了几句:“他是和你父亲一样从那种地方走出来的人,也和他一样至今还在努力走出来。只是作为前辈,希望给你经验和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安静地看着他,男孩的眼瞳之中,伪装冷静的眼神之下掺杂着懵懂。
他想要一个答案。
我只能妄加揣测。
“你不是禅院,至少未来的你会很高兴吧。”
黑发像个脾气不好的毛球,要扎开所有企图靠近之人的男孩盯着我的眼睛,我知道自己的目光一点也不柔软,生冷坚硬如我术式凝出的长刀。
它们的原型只是脆弱无意义的眼泪——我希望眼前的孩子也能把失去的东西换做无坚不摧的信念一往无前。做术师是条残酷的道路,但他生来就是禅院血脉,还继承了祖传的术式。
相比回到禅院家,我更希望他能做到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要逃出来,从这张大网里斩断自己的宿命破茧。
没有停下的选项,他已经深陷其中,听到那个剥落心肠自由自在的男人死前最后一句话的我们,来给他递去一把剪刀。
我停在他肩膀上的手要收回来,到他身前时,孩子忽然抬手抓住了它。
这一刻是个非常微妙的瞬间,我感受到他指尖的力量,孩童的无助与一个人下定决心的命定时刻重合在一起。他抓住我的手,像一只蝴蝶落在上头,也像裹挟于激流之中的人攀住岸沿。
“OK~”五条悟把按在我头上的手瞬间移开,大力按到了小孩脑袋上,“之后交给我吧!”
被大手按扁了的毛球非常可爱,伏黑惠握着我的手骤然收紧了一下。
我忍不住笑了,那一刻由内而外感到愉快。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一瞬间令我脑海中回忆的画面翻滚——就像十岁时看着安泽走上救护车对我说谢谢和对不起,十五岁时五条悟放弃了杀掉我用主角光环把我套住,道别时天内理子把白水晶戴在我的手腕上,某个夏夜我击碎了菱川葵家的玻璃……
“不过,可能要让惠君吃点苦头,要加油哦。”五条悟看着他,又突然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语气之中似有喟叹:“变强吧,强到不会被我抛在后面。”
墨镜后的蓝瞳如高远的苍穹。
少年抬起了放在男孩头上的手,又回来折腾我的脑袋,把我的头发都揉成鸡窝:“这就是个好例子,你要和她学习哦!这家伙超弱,晒太阳都会死掉,但是她有比我还了不得的才能~”
大概只正经了几句话,五条悟就开始扯我和小孩牵着的手,嘴里嘟囔着什么“小孩子不要学坏,不能随便牵女孩子的手”之类的话,阳伞一罩,直接把我给拉起来拖走了。好像我是他的魔术表演搭档,这个节目就是展示一下宝贝再给它变没。
我只来得及扭头纠正:“别和我学啊,我是超级大坏蛋……”
“哈哈哈哈,哪有你这样弱的‘超级’坏蛋……”
超级大坏蛋和正义的魔王就这样走出了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