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咒术师就像是一场马拉松,终点是什么的景象太过模糊。
杰问我,我觉得会是什么,我说可能是用生命换来斩断宿命的刀刃吧。能不能挥动它,挥下去会不会让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都是未知数。
“未知数啊……我都无法帮你斩断宿命,何必想更多?”
他这样呢喃,好像在劝慰自己。
我撑着膝盖,偏头看他。已经不会有过长的头发掉到地上,两只眼睛也都深沉有神:“我自己可以办到,百分之百。”
他没有后退丝毫,我太清楚那眼神是什么感情,因为有些事只要发生就无法忽视。
“可你很痛苦。”
“……”
之后又说了一些关于非术师的问题,我问什么他就毫无保留地说什么,这才知道有些事他是那样想的。我们都是思虑很重的那类人,有些话会放在心底,只要没人来问就永远不会明白地说出去。这样两个家伙凑在一起漫谈,了解我们的其他人看了要觉得不可思议。对于夏油杰来说,他知道我能理解,很高兴他也觉得我们不分彼此。
我颇为无奈地扶住他的肩膀:“禅院甚尔说的那些话,你怎么昏迷之中也听去了啊……不要学他,他就差点把我带歪。”
他很乖巧地点头,但我知道为时已晚,现在他的耳朵不好用,只听得见我后半句话。
于是我叹气又叹气,感觉快要把肺给累坏了。
他就抚着我的后背,给我倒杯水喝。为了歇歇脑袋,我的思想就随之飘到那上头去了——早先我看着宿舍里出现的成套马克杯还会分不清哪个是悟的哪个是他的,悟说买给我的那一只连带曾经用过的保温杯永远找不到被他放在哪,现在已经无所谓随便用了。
这搞得宿舍里很有家的感觉,从苦闷麻木的状态中抽离之后,我常常会在这里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那间狭小的公寓,甚至回到了乡间的小屋,父母宠爱着我,还只知道傻乎乎地乐的时候。
这种温馨的感觉经常令我怔愣很久,回忆起自来到高专后与奶奶通的每一次电话,回家给五条悟烤蛋挞时她的笑;回忆起在她神智尚且清明时和我的最后一次对话,她永远也没有表露出悲伤与悔恨,一直那么平静。也许因此我从来也不哭,只要是与她相关的事涌上心头,我都从来不会哭。
她已经化作了我心中最温暖坚实的一面盾,这才发觉到那是多么温柔而朴素的爱,不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打搅她在我心中安详的睡眠。
我稍微合久了一会儿眼睛,这疯狂而混沌的世上还有那么多温柔善良的人,她走以后,仍有这样的人坐在我身边。
“希……的过去。”
“你已经这么努力地活下来了,可还是这么痛苦。他们苛待你,你只能伤害自己……那些非术师什么也不用背负,还需要这样的你去保护。”
他看到我的手背上见红,还没等我阻拦就起身去拉上了窗帘。
房间里骤然黑了下来,光线都被我深色的厚窗帘挡下。
其实出疹子没什么感觉了,何况还是皮糙肉厚的手背。
“我是特殊例子,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倒霉的家伙,别拿我衡量你能承受的限度啊。”
原来夏油杰很在乎,他一直无法忘记我曾经因那些而痛苦。这是个很复杂的话题,我并不会感到愤恨,只会觉得那不值得我投入半点感情,恨可是一种比爱还要猛烈而深刻的情感,它能够很轻易就入了骨髓,而我不认为那些家伙值得在我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我并不是复仇派的人,只有值得恨的人才会激起我复仇的欲望,愿意与之争斗纠缠下去。而从来不曾尊重过我的家伙,当然并不值得我尊重,自顾自沉湎于过去不会伤到敌人半根头发,伤到的只有自己。
再者说,有些事比死亡更可怕,在这个已经疯狂无望的世界上,活着才是风险最高的抉择。而在我有限的人生中,爱自己所爱才是第一位。
夏油杰从抽屉里拿出了药膏,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尖蘸着冰凉的软膏仔细上着药。
我便不得不去面对他理所应当淡然灼烧着的眼眸,夏油杰的神色暗淡:“可你在我身边。”
“只有你,你就是我能承受的最大限度。”
“……”
我说不出“别”这个字,因为我自己都做不到不和他共情。这是一个怪圈,我才是那个绝对劝不动他的人,他却只允许我来劝他。
我只能摇头:“我还没到极限,我好的很。你——你要去做什么吗?”
他会表现的如此消沉,大概内心早已思索甚久,推着自己做出了答复。
人类的天性有它的限度,它对欢乐、忧伤、痛苦能够忍受到一定限度,一旦超过了限度,立刻就会毁灭。
这很好理解,有些人生来倔强,易忧伤,无可解。这个把人分成了术师与非术师,把世间生灵分成了咒灵与非咒灵的世界本质就是那么混沌,前途渺茫。
他对我露出一个令人万般不忍的笑容。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确定自己要选择的真意。”
我并不抱有乐观态度。
但我还是对自己绝对自信,不知道那份膨胀的自信心是哪来的。我总觉得手里的剑能斩断迷雾,把鲜血和苦难都剐成美丽的艺术品送给他。
……
九月的时候,夏油杰和我难得又分到了一组去出任务。
接到讯息我就立刻查好了地图和相关资料,发现目的地在偏远的村镇,我特意给五条悟发了消息说我们可能要到没有网络和信号的地方去,不要因为联系不上就焦虑。
彼时一人在外出差的五条悟以【不要去】信息刷屏——现在和我断开联系于他而言就是二十四小时不合眼的焦虑症状发作。我只能以【没办法】信息刷屏,最后鼓励他努力打咒灵,熬出头了就代表着一劳永逸。
“我们得拯救世界嘛——喔,忘了你对这个不感冒。那换个说法,你能有打不完的仗,变得原来越强,生活要比当普通人有意思多了。”
他就开始扯些自己才不是蠢蠢的武痴,熬出头了我们就要结婚之类的怪话。我大惊失色叫他撤回消息,这是多么标准的flag!
后来,我还能开玩笑说,出了事五条悟的flag全责。
……
出发这天,我还如常在宿舍里兜兜转转准备着重要物品,出门发现夏油杰已经打点好行装,甚至撑起了阳伞等着我。
两手空空跟着他什么也不用管的我走到他身边,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半蹲下去。
我把他半散开、只在脑后扎了个发团的头发完全散下来,认认真真梳起少年曾经的清爽丸子头。
夏油杰就这样低头看着我的鞋尖,我知道他在笑,他举高的伞遮在头顶,挡住了炽热的阳光。恍惚间我又觉得回到了去年夏天,有夏花的馨香从他靠得很近的白衬衫上传来。
时间要是能静止就好了。
我们坐上车,一路朝着目的地前进。任务不止一个,简单的商讨后很快做出决定,夏油杰去解决村子里的事,我去解决城郊处一起灵异事件。
“村里有居民失踪?”我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
心情很好的黑发少年今天的笑容比前一个星期都要多,似乎我在他身边的时候,祓除咒灵再吸收的工作也成了乐趣。我希望咒灵玉能够不难吃,他就会觉得那东西是糖块。
骗子精神也传达过去了啊!
啊,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不如意十之八九,苦中作乐。
我希望他在活得清醒的同时又能骗自己,狡猾地活下去。
温柔的杰只是太极端了,而且……能承受的限度也已经达到了吧?
夏油杰把屏幕偏给我看,淡淡的笑意涨在面上,把一直都有些阴郁的表情打散。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一如烟火大会那天从我手里拿过苹果糖时。
“应该是有咒灵作祟。”
我点点头,在地图上标好村子的位置,规划了最短路线:“等我去找你吧,城郊到村子还有一段路程。估计等你到那里找咒灵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完成工作了。”
他对我摊开了手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过,弯起眉眼的少年似乎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刻。
我从口袋里拿出被体温捂得有些化了的奶糖,放到他手心。
今天风和日丽,但还是太晒了。水泥地滚烫,踩在上面就像走在蒸笼里。空中飘着一两朵浅淡的云,好像被火烧焦了似的边缘打卷儿。
灵异事件……我夹着伞把走在巷子间,七拐八拐找到了自己调查的目的地。以咒力汇聚在双眼,很轻松就找到了引发任务描述中灵异现象的咒灵。
这家伙的状态让我感到可疑,于是没有第一时间将之祓除,而是像个侦探一样搜寻起整片区域。这里没什么常驻人口,是很偏僻的郊区,环境倒是不错,只是基础设施太差。
我找不到这条街上产生这样咒灵的原因,它的出现有些刻意,简直像是有人特意把它养在这里,以某些隐秘的手段给予它生长的土壤。
这就像通过制造怪谈,传播负面消息,滋养负面情绪以加速咒灵滋生成长。
打开手机记录下有价值的线索,我拔出匕首灌入咒力,还撑着伞就轻轻松松将这家伙祓除。
这个任务是那么令人摸不着头脑,今天走得这一趟匪夷所思,这件怪事如鲠在喉。
绝对有蹊跷,只是没有更多信息浮出水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