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这时候,我也记得当初是如何处理爱理的尸体的,我这人脚踏实地的时候心肠冷硬。我叮嘱七海过后,他特意登门去劝说灰原的家人,好在他妹妹很意外地配合,帮忙劝服了父母将哥哥的尸体火化。
她很悲伤,而那悲伤中又带着一份深深的恐惧。灰原的妹妹也是能看见诅咒的术师,被哥哥一直极力叮嘱不要来高专,如今这些话都成了真,那份与众不同的天赋带来的也许是无尽的悲哀。
“会有人记得他的勇敢吗?”
灰原小姐一直表现得心不在焉,临别前却忽然开口这样说。语气里没有疑问,也许她只是自言自语,不曾想得到回答。
七海看了她一眼:“会,总有人不只是因离别悲伤愤怒,会记得他的所有。”
“你还畏惧咒术师吗?”
脸上同样不挂什么表情,七海显得格外平静,好像天塌下来他也只会皱下眉毛。相比葬礼那天的呆滞茫然,现在的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没想到会被这样问,下意识把什么溜出口的她语调生硬地转了个弯:“不……也许只是没有那么。”
灰原小姐抬头看她哥哥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同哥哥一起经历了那场悲剧,却狡猾地存活下来的人。说不上在哪儿,她觉得金发少年与上次在葬礼上相见时不一样了。至于为什么清楚地记得他当时那张憔悴的脸,因为自己还曾恶狠狠地瞪视过那对暗淡的眼瞳许久。
哥哥会是为了掩护队友撤退而牺牲的吗?会是被队友甩下才遭遇不测的吗?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那些人不好好评估危险?为什么没有人能及时阻止这一切发生?发热的大脑无法处理过多的悲伤,嚎啕大哭疯狂地歇斯底里成了唯一的发泄口。可她却没有,只是牢牢盯着墓碑上那张照片里的笑脸,眼睛酸痛至极,嘴角僵硬地上扬着。
根本不会有人回答她的问题,神不在乎,没人在乎。
她只是个普通人,什么也做不到。没办法凭自己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那是一条哥哥极力不希望她走的道路,他亲手把她推远,推了出去。
在接到他死讯的前三天里,她畏惧咒术师,畏惧咒灵,畏惧这个恐怖的变态的世界。在葬礼上,她瞪视着近在咫尺的七海建人,眼瞳中竟有多半全是畏惧。
好在时间和亲朋的陪伴抚平了这种失去信心的无力感,七海建人作为她接触最多的术师就像一个平凡的常人,猛然间被撕去的安心感一点点回流进身体,她已经能够成熟地把这当做一次不幸的偶然。
“你一点都不害怕吗?先是我哥哥,没准明天就是你,你要去陪他。”她发觉自己又说了很刻薄的话,尽管蕴含的意思是想驱逐他偏离那条尸骨累累的前路。
七海建人瘦削的面容之上,往日有些显出忧郁冷淡的双眼一如既往平静,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小。
“到头来,我究竟想做什么呢?”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口,现在那条项链由他戴着了。
“……”手指摩挲着衣物下那枚钥匙的轮廓,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眼前闪过灰原雄笑着的脸。
灰原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结局?
“总之,我也许想成为崭新的自己。”
他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但她听见了。灰原小姐没有再开口,也许是有些哑口无言。
这时候,她感到一股暖流从心中淌过,哥哥的笑容第成百上千次在眼前飞快地略过。
夏天的热气有点过分,灼痛了她的眼睛,胸中最后一丝恐慌纠结与怨恨化作几滴滚烫的泪水流了出去,再也没有找上门。
她知道这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哥哥生前最好的朋友,兄长的最后一眼看向的是他,最后一句话也是留给他的。他们术师有着奇妙而又骇人的天赋,一句简单的话出口即可落成缠绕人一生的诅咒。
她只是代哥哥最后问他一遍,“逃走吧,活下来”。脱去那可怖的术师的衣服,滚得离那条白骨路越远越好——这可是他的愿望,他最后的遗言,自己怎么能不帮哥哥实现?
女孩望着远方,任由那几滴滚烫的眼泪从眼睑上掉下去,顺着脸颊向下滚,带来一丝痒意。
她接过了七海无声递来的纸巾,擦掉了它们:“哥哥不会给你那样的结局,他刚刚告诉我了。”
“……是吗?”
“是的。”她说这话时,乌黑的眼睛和灰原雄一样亮而含着光。
……
三天后,我处理好了奶奶的后事,就近拿着一把白菊去给灰原扫墓。
因为没有赶上他的葬礼,我至今没有见到任何熟人,而今天来的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