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许多多的高楼们一样,水泥地面裂了缝隙,一些杂草长了出来,一簇一簇地挨挤着、满是碎石与尘土。
楼顶空旷又荒凉,雾岛栗月站在这儿,
——站在港.黑大厦的最顶层,准确来说,是楼顶完全暴露的天台上。
风有些紧,卷来很远很远,远方的气息,而他身前,本应起防护作用的水泥墩却修得很低,大概是轻易就能跨出去的高度。
不过,显然,他来这而并非为了跳下去,只是发呆罢了。
除了荒草,脚下地上还长了一些地衣与苔藓,它们依附在那儿,在稀薄的高空,从坚硬的水泥缝中长出来...根系并不落于大地,并不联通,因此它们只是单个的局域网。
雾岛栗月来到这儿,呆在这块[网络]不太好的地方,为了——让自己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下来。
*
嘎吱一声,远处的铁门被推开了。
有人走了过来,——是森鸥外。
狂风将黑发吹得凌乱,大衣猎猎作响,男人走至近前,微微眯眼,却什么也没说。
他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出去,安安静静的,望向低矮环绕的城市与海湾,
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从怀中抽出一只烟来,点燃了。
变幻的雾花模糊了男人颌角,袅袅白烟自他唇边划过,又很快被风吹散。
没有人说话,他们都默契地明白彼此在思量什么。
那个横亘在眼前的难题,——黑手党叛逃的前干部,他们曾经共同的熟人——太宰治,回来了。
回到横滨,加入异能特务科旗下的侦探社,成为了其中的雇员,并非只是短暂的停留,而是...似乎就此打算更长久地呆下去。
[他为什么回来?]
[他回来做什么?]
[你会怎么做?]
在得知那个消息的瞬间,相似的问题几乎立刻就出现在了两人脑中,但,无论是提问之立场,还是对结果的期望,都可谓截然不同。
仿佛隔着一张的薄薄白纸,平日那些真假难辨的亲近、或敷衍或配合的伪装,在光照下再无从隐藏,
信任成了荒诞,猜疑暗自丛生,平衡即将被打破,本就微妙维持的关系更是岌岌可危。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问出口,只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不约而同。
长风裹挟落日远去,辛辣的烟草味融进昏黄暮色中。
“那是什么感觉?”避开那些真正重要的,雾岛栗月打破了沉默。
他侧过头,看向对方手中细长的烟。
事实上,在他有限的回忆里,森鸥外一向不怎么吸烟,
大概是洁癖天生厌恶尼古丁与焦油,身为医生的那部分又深知烟草对肺的损害,但...一些时候,他仍会点燃它们。
为什么,雾岛栗月想不明白,是像是大部分普通中年人一样,在某种自我损害的行为中得到快感并将之称为放松?
——黑手党的首领也会有这种如自毁心理般的本能吗?
他没等到回答,而这显然也不需要回答,他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烟与火。
他将烟含在嘴里,用拇指摩挲着打火机的砂轮,尝试着去点燃它。
但风太大了。
好不容易燧出的火很快就被吹灭了,只余一点微弱热度停留在打火机的金属凹槽中。
他又试了几次,背过身,用手想要笼住那点火苗,却仍旧徒劳无功。
于是,一个烟头凑了过来,搭在那头,燃着一个红彤彤的赤色小点。
是森鸥外。
他就那样漫不经心的,含着烟偏过头来,于吸气间将火簇渡了过来。
火光明灭映入低垂眸中,从鸽子血般的红宝石中一闪而过,仿佛烧灼淬洗迸出的一簇新光,又像是,
云霞散尽前,夕日沉没流下的最后一缕赤色星火。
深蓝笼罩,雾岛栗月骤然发现,仿佛就在这一瞬里,夜便落了下来,再不见半点昏黄光影。
啊...廾,
烟草的辛辣充斥肺部,他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发出闷闷的咳嗽声,却,感到了,——平静。
萦绕了整个白日、拼命压抑自己不通过植物视野去探看的躁动与不安,都于充盈的毒液中得到抚慰消解,
片刻后,他看向森鸥外,轻声道:“首领,让我去东京吧。”
逃避可耻,但有用,且能将所有猜忌与怀疑掐灭在源头,何乐而不为。
夜色更深了,街灯亮了起来,车流汇聚成灯海,离光很远的寂蓝高空中,黑暗消隐了轮廓,只两簇火星挨在那儿。
不远不近的,燃在风里。
黑夜予他以了应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