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钱姝突然将手中的断枝一扔,想起了方才她故作装病离开,竟是在无意中就将娘亲留在了那人身边,顿时着急了起来,“我娘还在容庭身边。”
贺兰玉沉思片刻,拉过了她的手:“他应当不会对你娘下手。”
“为何?”钱姝不解。
这回是站在一旁的章缙解释道:“容庭一心想要攀上钱大人这层关系,如今只会上赶着讨好,自然不会对钱夫人怎样。”
贺兰玉闻声仰起头,视线落在他身上,赞同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贺兰铭不曾听她俩说了什么。一到后山,他的目光就一直紧紧盯着悬崖那处,在见到周凝月的身形摇摇欲坠时,更是全身都紧张了起来。
“你同她废什么话,快点解决了,别待会儿被人发现了。”一个黑衣人对同伴的磨磨叽叽有些不耐烦。
所以话音刚落,他便就抄起了长刀提步砍去。
贺兰铭目光一凛,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但是他不会武功,还是章缙眼疾手快捏起一块石子迅速击向了那人手腕。
骤然袭来的剧痛,让他握刀的手顿时卸了力,“哐当”一声长刀被扔在了地上,其余黑衣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动瞬间提高了警惕,他们四处观察着。
章缙瞄准好时机后,利落拔剑迎刃而上。
他同黑衣人们扭打在一起,贺兰铭就趁着这间隙来到了周凝月跟前,而贺兰玉和钱姝则仍旧待在原地,她们不会武功,若是去了,恐怕也会添上更多麻烦。
周凝月看着突然出现的章缙,一脸茫然,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情况,直到一个温热的掌心贴合在她的手背上时,这才有了一点儿真实的感觉。
“别怕,跟我走。”
贺兰铭牢牢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章缙出手干脆,一把剑使得变幻莫测,根本叫人看不清他下一步的动作,这群人合起来竟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他执剑在空中旋转一圈后,接着一记回旋踢狠狠落在他身后袭过来的人身上,青色的衣袍在空中翻飞,章缙疾速点脚离开,形如鬼魅。
被他踢中的人重重落在地上,往后滑出了一道长痕,正好挡在贺兰铭和周凝月面前。
眼见两人想要逃走,黑衣人记着容庭交代的任务不容失败,立即,他便忍住了胸口的疼痛站起身,长刀直指向二人。
贺兰铭皱眉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将周凝月往自己身后掩了掩。
黑衣人注意到了他这一细微动作,冷笑一声,大喊道:“这般郎情妾意,那你们就去阴曹地府做一对儿亡命鸳鸯吧!”
说罢,他便举刀狠劈过去。
周凝月目光微震,她飞快反握住了贺兰铭的手,将他往后拽了几步,却不想身后是数丈深的悬崖,一脚踩空就会殒命。
所以她当脚步猛然一空的时候,一直紧绷在闹钟那根的弦终于断了,连同死死握着的贺兰铭的手也在瞬间就松开了。
周凝月张了张嘴,看着贺兰铭的背影愈来愈远,可她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但是灌木丛背后的贺兰玉,却是远远就看见了周凝月突然从悬崖掉了下去,她顿时呼吸一滞,立马起身跑过去,害怕道:“周凝月!”
覆在手上的触感突然消失,以及徘徊在耳边阿熹的那句话,让贺兰铭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过去。
只见一条浅黄色的披帛正被崖底的风吹到半空中,他往悬崖下看去,目光触及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时,瞳孔骤缩:“周凝月!”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直接随着周凝月一同跳了下去。
章缙的长剑一扫,很快解决了剩下的人,随后他纵身一跃猛刺向袭击贺兰铭他们的那个黑衣人,直接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贺兰玉眼睁睁地看着周凝月和贺兰铭两人先后跳下了悬崖,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脚底像是一棵生根发芽了的树,挪一分都好像无比困难。
一张小脸在顷刻间褪去了所有色彩,她嘴唇上下轻颤,琥珀色的眼眸蓄满了泪珠,贺兰玉回过神后往悬崖边跑去,声嘶力竭道:“哥哥!”
路过章缙时,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生怕稍有失神她也会有什么不测。
岂料,贺兰玉直接了当的就甩开了他的手,她径直走到悬崖边儿跪坐下来,发髻散乱,眼泪也宛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哥哥!周凝月!”
回应她的是呼啸而过的山风。
钱姝蹲下身,将贺兰玉揽入怀中,眼里还氤氲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她抿唇不语,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章缙则去了柴房,救出了玉竹。
翠云拿着玉佩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贺兰府。
原本守在门口的小厮不允许她进去,还是后来认清了她手里的那块玉佩乃是府上大公子的贴身物件,这才愿意带她去见贺兰老爷。
大厅内,贺兰泉接过翠云手中递来的玉佩,第一眼他就认出来,那是他们贺兰家的玉佩,上方还端端正正的刻了一个“铭”字,错不了的。
翠云将贺兰铭告知的话全部一五一十的带到。
贺兰泉听完后,眉头紧锁,他们贺兰氏一直安稳从商,从未参与到官场斗争中去,怎么铭儿这次却调查了这些。
虽不知是为何,但铭儿向来沉稳,他所做的事儿,想来也是有一定原因,所以贺兰泉当即就派人去取了东西去送给了知府钱大人。
又听闻他们一行人在佑安寺有难,贺兰泉也是很快就带着府中侍卫赶了过去。
翠云没跟贺兰泉一起,反而回了周府,她将此事儿又事无巨细的同老爷夫人讲了一遍。彼时周洵令正好也在场,所以周老爷便派他带人前去一趟佑安寺将人接回来。
突然收到了来自贺兰家的一些册子,没打开之前,钱大人还以为是什么书法大家的稀少的真迹。
怎料一打开,竟然全是好友容柾这些年来贪污的证据,白纸黑字,全都一条条的罗列了出来:谎报赋税、卖官鬻爵、设赌敛财……
纵然他不愿意相信,这会是多年好友所做,奈何这些证据条分理析,让他不得不怀疑。
钱大人登时气急,怒上心头,喝道:“查!都给我去仔细地查!我就不信他竟敢如此猖獗!”
贺兰泉带人浩浩荡荡地赶至佑安寺时,庙中的香客皆一个个的频频好奇探头观望,他们自觉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主持听闻贺兰泉来了佑安寺,早就在前院等候了。贺兰氏乐善好施一事,在江都中人尽皆知,况且这些年庙中修缮,也多数都是贺兰家所出,这才能有如今规模啊……
“阿弥陀佛,贺兰施主。”
主持走上前,他双手合十微微点头,腕间的串珠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落。
贺兰泉也弯腰拱手算是同他回应。
主持抬起头,却见他眉宇紧皱,周身都萦绕着一股焦急之意,再望向他身后所带的一群侍卫:“今日乃是祈福日,施主这是?”
“不知主持可否告知我后山该如何走?”贺兰泉挂念着一双儿女,却并未直接回答他,“家中小女贪玩,今日往来香客又众多,所以犬子托人让我来此处后山寻她。”
听见这一袭话,主持即刻心中明了了,祈福之日城中不少的百姓都会来此,一时鱼龙混杂,想来是那位小施主出了什么事儿,他才会这么着急的带人来寻。
想至此处,主持神色严肃起来:“施主请随我来。”
听此,贺兰泉紧皱的眉头才有微微舒展:“有劳主持。”
玉竹一见到贺兰玉,两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章缙已经告诉过她贺兰铭跳崖一事,她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钱姝怀中的那道脆弱身影,指尖微颤,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姐……”
自贺兰玉幼时起,玉竹就开始在她身边照顾了,所以她比谁都清楚公子在她心中的重要程度。
贺兰家子嗣单薄,小姐幼时偏爱闯祸,经常惹得夫人生气,老爷又忙于生意无暇顾及她,唯有公子会一直纵宠着陪她嬉笑玩闹。
事情怎么就会发展成了这样……
转眼间,玉竹泪如决堤。
章缙抿唇默默看着这一切,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握紧,漆黑的眼底泛着阵阵寒意。
贺兰泉跟在主持来到后山,远远注意到悬崖边上的几人,他心下一惊,疾步跑去:“阿熹。”
贺兰玉哭得眼睛通红,看人都有些模糊不清,只能凭借着声音去听,所以当她突然听到贺兰泉的呼喊时,陡然生出了一阵恍惚。
“阿熹,你这是?”贺兰泉手足无措,他看着往日一直都神采奕奕的人,而今却似丢了魂魄一般双眼空洞,连唤她名字,也都只是轻轻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再观旁边的这几人,个个神色沉重。
一股恐慌突然涌上心尖,加上之前铭儿托他所做的那件事儿,贺兰泉隐隐感觉出了什么大事,他侧首看向章缙:“你来说,你这发生什么事儿了。”
贺兰泉说的话,章缙只得听从。他将事情经过全都托盘而出,从一开始调查容庭,到现在贺兰铭跳崖。
翠云引着周洵令一路前来,方到后山,便听得章缙说这番话。
钱、容两家的事儿,贺兰泉并不关心。但是当他听到贺兰铭和周凝月跳崖时,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直到目光再次触及到贺兰玉失魂落魄的模样时,贺兰泉才敢相信,章缙所言非虚,他缓缓挪动步子,一点一点走近悬崖。
崖深数丈,人一掉下去只会必死无疑啊。
“铭儿!”贺兰泉心中痛苦,高大的身形也仿佛在一瞬间就被压弯了腰,但又急切吩咐着随行的侍卫,“都下山去找,务必给我找到公子!”
周洵令同周凝月的关系虽说一般,可她毕竟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胞妹,就这么突然听到她的死讯,还是难免令他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他当即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章缙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往面前一拉,死死盯着,一字一句问道:“你方才说,贺兰铭是同谁一起跳的崖?”
章缙一时不察,才会让他得手,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后,霍然变得面色冷漠,他抬手握住周洵令的手腕用力将其拽开。
“嘶。”
章缙常年习武,力气也当然非常人能比,是以当周洵令感觉自己的手腕就快要被他捏断时,他这才忍不住撒开了手。
看他举着吃痛的手腕,章缙面无表情的整理好衣服,冷声道:“自然是周家小姐。”
翠云听到周凝月掉下了悬崖,瞬间就被吓得晕厥了过去。
周洵令则揉着手腕,一脸不悦地看向还傻站在原地的一群人,怒道:“你们还不赶快下山去找人!愣在这儿做什么?”
夕阳下沉,交替了一轮新月,碎碎点点的星子露出头角,在夜空中闪烁,城中的摊贩忙碌了一天,已经开始收摊准备回家,各家门口悬挂的灯笼一个接一个被人点亮,昏黄的烛光拉长了行人影子。
但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往日里一直无比热闹的贺兰府如今突然安静下来,下人做事都变得极其小心谨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贺兰玉伤心过度,一双眼睛肿得不成样子,不等到回府,她便已经昏睡了过去。
贺兰夫人在知晓了佑安寺发生的一切后,强烈的刺激之下,她差点儿就喘不过来一口气,悲痛的竟直接晕厥了过去,幸好有日及在她身旁照顾,及时去请了府医。
府中所有强壮的人手都被派了出去,只剩下了一些丫鬟侍候。
兰苑。
章缙将贺兰玉背回来,之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放置在床上,玉竹连忙替她盖好被子。
他站在床边,垂眸看向那张已经熟睡的脸,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仍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是不安,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此刻却逍遥在外,甚至还做着飞上枝头的美梦。
此前章缙一直认为像贺兰玉这样幸福的人,有着爱她的父母亲和兄长保护,应当一辈子都会顺遂无虞下去,世间的阴暗面永远都不会照拂在她身上。
可是现在,有容庭盯上了她,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下一个或者更多个容庭的出现。
章氏一族一百五十八人的冤案,如今尚未沉冤得雪,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当年一切时时刻刻都在他脑海里一遍遍的重演。
注定着他早晚都是要离开的,没办法一直护她周全。
所以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贺兰玉该怎么办呢?鸦羽一般的长睫,遮住了章缙眼底的无奈和纠结。
熊熊燃烧的火把围绕住了整个容府,甲胄摩擦发出震天声响,府中下人们被吓得惊慌失措,钱大人站在院中央,脸色阴沉得如同砚台里的浓墨。
今日贺兰泉送来的那些证据,他已经派人一一查明,却发现事实果真如此,想不到他这些年与容柾交好,到头来居然是养虎为患。
亏他还一直都认为容柾为人正直,甚至都要将自己的女儿许给容家,如今看来简直荒唐!
好在大错还未酿成,钱姝还没嫁给容庭。一想到此处,钱大人心里才觉得稍微有了一丝安慰。
容家所有人都被带来了院中。
容柾更是两条胳膊都被人钳制着,他抬头看向面前的昔日好友,装作一副受惊的模样:“钱大人这是做什么?你我马上就要结为亲家——”
“住口!”提及此事,钱大人心头就怒火中烧,他将搜集来的证据全都扔在容柾面前,“事到如今,你还敢跟我攀亲家关系。容柾,我从前怎么不曾看出你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厚厚的一沓信纸砸在容柾身上,而后随风飘飘扬扬的洒落在地。
容柾低头看清面前一张信纸的内容,刚还挂在嘴角的笑容霎时凝固,那些事情他明明都处理干净了,怎么突然会被他察觉?
“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些?”容柾反问他。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又急忙改了口,想挣扎起身解释,却被人狠狠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不是,大人你听我说,我冤枉啊!”
“冤枉?”钱大人冷笑一声,指着地上的信纸,“你看看这白纸黑字,那一条是我冤枉你了?”
“谎报赋税,欺压百姓;卖官鬻爵,欺骗朝廷,你竟然还敢设赌敛财,身为一地的父母官,你就是这么对待百姓、对待朝廷的吗!”
钱大人双目通红,全是他对容柾的失望和怒意。
如今他更是一刻都不想再跟容柾有过多牵连:“还是等明日府衙之上,你同整个江都城的百姓们解释去吧。”
“你我两家婚事也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