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偏僻距离城中还有一段路程,现下连此地都遭受抢夺,不敢细想如今城中是何模样了。
正当章崇德思考着城中情况时,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向这边走来,眼见他就要被地上的东西绊倒。
章崇德立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走到那老者的身边,伸手将他扶住。
“谢谢你啊,你就是朝中派来的将军吧。”老者看着章崇德。
“是我。”章崇德朝他点了点头。
看到章崇德点头的动作,老者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说道:“燕北人蛮横霸道,那西子城早在一月前就被他们占领了,当官的见马上就要打到城中了早就跑了,百姓又手无缚鸡之力,如今怕是只剩一座空城了。”
听他说着城中的情况,章崇德愣住了,他想过城中情况差点,却是没想到竟已是座空城了。
他再次看向面前的老者,问道:“那老先生,您是如何得知城中情况的。”
只听老者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才说:“我有个儿子,他在城中租了个铺子,和儿媳平时做点小买卖,一月前他写信说是燕北人打了过来,准备带着儿媳回来,但却是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收到过他的信,也不见他人也回来过,我便知道是他出事了。”
章崇德明白后,安慰道:“老先生请节哀。”
将镇上幸存的百姓全部都安置妥当后,已是皓月当空。
老者为了感激章崇德对他们小镇这些人的救命之恩,想让他去家中歇一晚上,但章崇德以军队人数众多,委婉的拒绝了老者他的好意。
他带着将士们准备今夜将就在小镇中的一座荒庙中。
索性这庙够大,能容纳下不少人。
在这之前,章崇德曾向老者借来了纸笔,此刻他正坐在庙中潮湿的地上,给范舟写了一封信,说他已经到了西子城旁的一个小镇上,明日将会进城。
刚将信送出去后,天上的明月透过屋顶的洞,落下一地的银光,章崇德抬头望去,看着空中的圆月,又重新看回手中捏着的信纸,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家人。
他提笔准备给魏氏写信,但想了半天,也就写了几个字:我已平安到达西南。
但还不等他将信寄出,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鸟哨声响。
这是铁甲卫遇到敌袭时的暗哨。
是燕楚夜间突袭了。
章崇德立马揉了手中刚写好的信,他站起身,拿过靠在墙边的长枪,走出庙门。
院中的将士都整整齐齐的站着,等待着章崇德的号令。
他看着面前的将士们,大声喊道:“众将士听令,随我迎敌!”
“是!”
皇宫,长信宫。
自那日与李彻大吵一别已过数日,章韫在这期间就再也有没见到过他,也没见他派人来过长信宫。
日子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平静。
好似那日与李彻的争吵,只是她做了一场大梦。
但手腕间,过了几日才消退的红痕,让她明白,那不是一场梦。
所以这几日一来章韫一直都在担惊受怕当中度过,总感觉似是风雨欲来山满楼。
她生怕有一日李彻会想起,派人来长信宫,将她幼小的孩子带去杀了。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伤害下,章韫的状态越来越差,起初只是咳嗽便会吐出许多血来,后来就成了每次吐过血之后,都会陷入短暂的昏迷中去。
一如此刻她正还在温柔的看着摇篮中小小的孩子,只是坐了一会儿,章韫便感觉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
下一刻就见她趴在摇篮旁,昏睡了过去。
秋荷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摇篮旁边是一滩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而章韫就静静的昏倒在血迹旁边。
心猛地一紧。
秋荷立马扔下手中东西,跑上前去。
她跪在章韫旁边,颤抖着伸出手轻放在章韫的鼻下,直到在感受到一丝微弱游离的气息后,高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她抬起章韫的一条胳膊,准备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旁边伸过一双宽大的双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秋荷的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她怕来人是皇帝那个杀子杀妻的疯子。
但当她转过头看过时,入目的却是一张俊朗清秀的脸孔,剑眉星目,一身灰墨色的晕染长衫,衬托的他如高山挺立的寒松一般,气宇轩昂,是薛寒山。
“给我吧。”薛寒山轻声说着。
他从秋荷的手中接过章韫,将她轻轻地抱起,放在床上,又细心的为她盖好了被子,这才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将她嘴角还未干涸的血迹擦去。
秋荷眼尖,她一眼就看到薛寒山为章韫擦嘴的帕子,是当初章韫亲手绣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薛寒山一直都将它随身携带着。
秋荷见着薛寒山这般对待章韫,不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小声的委屈道:“要是我们小姐当初嫁的是先生就好了,那她必然是整个京城最幸福的娘子。”
薛寒山没有出声,他只是安静的看着章韫的脸,在心里想着。
若是知道当年宫宴那晚落水的人是你,我定会舍弃那所谓的君子名誉,当着众人的面跳下去救你。
后来我又想,若是你做了皇后,便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谁也不会欺你。
但直到如今我才发现,当年我行错一步,此后步步都错。
可是一切好像都太晚了,我如今想为你做些什么,却不能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现在我又想,只要你能活着,我舍弃这半生清誉又如何,总归也换不来一个此间唯一的你。
章韫,我带你走好不好。
薛寒山正这般想着,却是细心的发觉床上那人眼睫轻颤,似是要醒的迹象。
“阿韫。”他轻出声。
章韫慢悠悠的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床顶,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马上就明白自己这是又昏了过去。
“邺儿!”
但她想到方才自己是在摇篮旁边坐着的,此刻却躺在床上,她怕就是在自己昏迷这小段的时间,皇帝会将她的孩子带走。
想到这儿章韫一下就清醒了,她准备起身去找自己的孩子。
薛寒山看她已经这般模样了,还准备起身去找孩子,立马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你身体太虚弱,需要好好躺下休息。”
她这才注意到此刻守在床边薛寒山,她没想到能再次见到薛寒山,所以只是呆呆道:“寒山……”
“我在呢,孩子也好好的。”薛寒山为了让她放心,轻握住了她刚放在外边的手。
秋荷见到章韫醒了急着找孩子,立马走过去将摇篮里的孩子抱起给她看,示意孩子在这儿,让她放心。
章韫只有在亲眼见到孩子后,脑中绷直的弦,才终于断了。
薛寒山看她如此模样,心口处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像针扎在上面似的,他说道:“阿韫,我带你走吧。”
“寒山……我走不了的,我的家人都在这儿,我走不了的,我要是走了,他们也活不了的。”章韫没想到如今薛寒山想要带她离开。
可她现在不再是那个娇纵的章氏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现在是北晟的皇后,她这后半生的时光都会在这里蹉跎殆尽。
章韫偏头将脸转向另一边,埋入被子里,眼泪悄悄的没入被子中,消失不见。
听到章韫的回答,薛寒山也在意料之中,知道她放不下自己的亲人。
但突然章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一把反握住了薛寒山的手,转过头紧紧的盯着薛寒山,眼中闪着亮光,像是看到了救星。
“你带着他走吧。”她的语气激动,连着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章韫从被中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被秋荷抱在怀中的孩子。
薛寒山将她抬起的手放下,又塞回被子里,安抚道:“我知道,但是阿韫,你现在不能激动,你要先照顾好自己。”
章韫听到薛寒山只是说着自己知道了,但却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心里仍旧有点不踏实,她紧紧的握住薛寒山的手,急忙说道:“你只需要让这个孩子长大就好了。”
看到薛寒山仍不为所动,章韫以为是他嫌弃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着李彻的血,她紧张着说道:“你把他送给其他人也行,只要能让他这辈子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安长大,怎么我都愿意。”
薛寒山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章韫竟会如此卑微的要求他去做一件事,只见他的脸色白了几分,看向章韫的眼睛,充满了心疼:“我答应你,会让这孩子冠之我姓,护他此生都平安顺遂。”
这话将旁边的秋荷也怔住了,薛寒山因为小姐,如今还尚未娶妻。
可小姐已是嫁作他人妇,才生下这个孩子。
秋荷没想过薛寒山竟会爱着章韫。
她想,要是没有当年宫宴一晚,那该多好。
“我没说……让他冠你的姓。”章韫被他的回答怔住。
她以为薛寒山是嫌弃这个孩子,没想到他甚至说愿意收养他。
反观薛寒山仍旧是一脸淡定,他伸手将章韫刚才猛然间坐起,散落在眼前的碎发,轻拨至耳后,温柔道:“不为其他,只因他身上也流有你的血,我年少时便曾想,若是你我有了孩子,那我必定会护着你们母子幸福生活。”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才又抬起一双黑眸静静的看着她,浅笑着继续说道:“如今也算是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