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天,乌云,风铃花,长脚蚊子,咕呱的青蛙。
一阵风吹起少年扬起的纸片,它胡乱翻飞,细密的雨线击穿了它,油墨的印记化为雨,字迹分明写着:40名恩特成员齐聚巴塞首都利亚选举恩特会长,其中27票投给兰登。归票过半,兰登·蒙德里安当选第三任ENT会长。
这世间权力的来源有很多,威慑他人的暴力,收买人心的利益,直击人性的信仰。不是戴上冠冕就是皇帝,所以盛襄毫无波动。他回来了,那兰登的会长又算得上什么?
飓风好像让线性叙事的空间出现了裂痕,多出来一段时间,而现在随着裂痕弥合,他又回到了原点。
“肖恩少爷!”黑衣女孩如离弦的箭,猛地扑进盛襄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
“地鼠,我回来了。”盛襄拍拍女孩的兜帽。下一秒,他双脚离地,原来是狼人将军闻讯赶来,将两人一同抱起,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放下,大剌剌道:“肖恩兄弟!你他娘的还活着啊!我就知道!”
“我活得好好的!”盛襄拍拍胸脯,正想将岳庸白介绍给朋友们,却见他似乎不太适应这种欢聚的场合,独自走到一旁。
细雨逐渐喧嚣,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盛襄周围,有的关切询问他有没有受伤,有的急切地想听他讲述奇迹般的生还经历。这边人群簇拥,岳庸白身边更显得冷清,人们跟这个满身血污、神情冷肃的男人保持距离。倒是实验体中有人听说过Geist的事迹,正远远地打量他。
“他就是报纸上那个人造神诶,和安立奎大人一样的初代……”人们低声议论着。
盛襄拨开人群,拉着岳庸白走上搭在商业街中央的小舞台,用西语高声道:“累西腓保卫战,多亏了霍尔曼空军慷慨相助!这一位,是霍尔曼基地指挥,人造神Geist,也是我的朋友。这一仗,是实验体和人类相互信赖与合作的成果!”
话音刚落,掌声和欢呼就热烈起来。
“必胜——!”
“累西腓守卫战虽告捷,但事实上,我们并没有真正打败世纪军团,不要把霍尔曼的援救和飓风的助力视为理所应当的胜利。战争的胜利,从来不是靠运气,需时刻谨记,我们正身处一场决定人类命运的战斗。敌人强大而残酷——我们的信念只有更加坚定!这次是保卫战,下次将是我们发起进攻,是反击战!自由区是战场,辖区是战场,有同胞正在经受折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战场,过去的地下城基地,现在的新索菲亚基地,自我们站起来的那一刻起,就永远不会投降!”
巴塞人骨子里热情洋溢,没有比他们更捧场的了,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盛襄抬起右掌做了“收”的手势,人群迅速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各位战友们、兄弟姐妹们,在这片废土上,灾难和战争早已模糊了国界,摧毁了曾经的疆域,然而,在我们心中,有一种力量不受限制,无论种族、肤色、阶级、信仰,让我们今天能站在一起,共同面对黑暗。善意唯有强大才得正名,我们必须建立一个崭新的基地,一个容纳所有生命的避风港。无论你是实验体还是人类,甚至是尚未犯下恶行的恶种,只有心中怀有人性的光明,你都会是我们的一员。以累西腓为起点,我要让这个基地中的每一个都拥有最基本的尊严。这是我肖恩沃克的誓言,让我们团结起来,为了一个没有恐惧和压迫的未来,团结起来!”
人群先是短暂的沉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共振——
“向前!”
“向自由!”
男女老幼,实验体与人类,彼此相拥,一知半解的孩子们因这罕见的热闹好玩地挥着手,老人们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在场的每一颗雄心都被即兴的演说点燃,共同燃烧,而盛襄胸中比任何人都更激荡,磅礴的民意赐予他权力,还有与之相等的责任,既背上这柄巨剑,他便无论如何都要开辟一片天地!
走下舞台,盛襄又变回了最亲和的领袖。他有意训练记忆力,城中但凡与他打过照面的人,都能记住名字,重逢时被叫出名字的人自然受宠若惊。
盛襄的追随者中,有累西腓的原住民,十余年来保守恶种欺压,一朝解放这才尝到自制的滋味;有人在视频中看到恶魔少校直播死亡的全过程,仰慕英雄大名,特意远道而来;更有甚者,本身就是宗教信徒,几次以弱胜强的胜利被视为神迹,盛襄也就成为了他们眼中的“圣子”。
唯一共通的是,他们的脸颊上都画有一道湛蓝。
自古以来,人们都追捧美丽的蓝眼睛。盛襄那双明澈的蓝眼睛,成为印刻在他身上的“超级符号”,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追随者们开始在脸颊上画上一道湛蓝色的颜料,作为群体象征。此刻放眼望去,人群中有不少人的脸上都有这道蓝,短短十几分钟,街头便聚集了上百人,蓝色的颜料在雨中耀耀,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誓言。
一位妇人摘下颈间的蓝宝石项链,二话不说就要给他戴上。盛襄见状,连忙闪身避开。没想到,这一躲,竟撞上一个姑娘。她捧着一束扶桑花,塞到他怀里,嘻笑着转身遁走。其余女子受到鼓舞,纷纷挤到前排送花,被婉拒则直接掷过去。没一会儿,盛襄就接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花朵。
岳庸白脚下也散落一地鲜花,看起来也有人给他送花,他是一朵没收。盛襄小声提醒他注意公众形象,忽然感觉耳尖好似被人捏了一下,又轻又快,但见岳庸白指间夹着一朵尤带露水的黄花风铃木,正是从他鬓边摘下的。
盛襄一下子哑了火,用花束挡住面孔,等到地鼠接过他的花束带走,送花热潮才褪去。
不远处,三个霍尔曼少年并排跑来,向岳庸白敬了个军礼。
即便脱去军装,霍尔曼的士兵在人群中也很好辨认。他们身高相近,体态挺拔,严苛到盛襄一度怀疑连肩宽腰围都被列入了选拔标准。目光过于正经,在盛襄看来,就是眼里透着“清澈的愚蠢”。基地里出生的孩子从小就被放在一个严格统一的环境中,被选为士兵的孩子早早就知道自己一生的使命。这种成长环境,注定他们在社会化方面发育不良。
基地来的三百个少年兵被丢进了最无序的贫民窟里,对这些少年来说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冲击,尽管表面上还维持着严肃的形象,但盛襄一眼就瞧出他们内心的崩溃,他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岳庸白:你专门挑了一批小孩来我这过成人礼吗?
岳庸白一副没懂暗示的样子,瞥开视线。
就是送到他这儿进修来了!盛襄严重怀疑。
其中一个空军锁定两人虚虚贴在一处的手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直接问:“肖恩!你没事贴着我们指挥官做什么?”
本来没人注意到,这一嗓子吼得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手部,岳庸白面不改色,反手一抓,包住盛襄的手。人群中一女声格外爽朗地问:“呀,你们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少年士兵:“当然是战友!还能是什么关系?”
女声咯咯笑:“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那可多了去了。”
这下就连少年士兵都听出揶揄了,可他从未听说过同性|恋,压根不会往那方面联想,还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位女士,你看看清楚,肖恩沃克虽然瘦小,但他显然是一个男性beta。”
“啊哈哈哈哈,你们在说什么?当然不是那种关系!”第一次被用“瘦小”来形容的盛襄着急缩回手,奈何岳庸白的手指纹丝不动,众目睽睽下盛襄拳头抵住嘴,含糊地说,“其实呢,这个问题很宽泛,肯定不完全是,嗯……就是,我觉得……到底是什么关系根本没关系嘛……”
三个少年士兵还梗着脖子跟人解释,忽然,一股大力就从后边拨开了他们。能随手拨开这三人的力劲非同小可,一个鹤势螂形的男人阔步走来,对人群道:“一会儿雨下大了,都散开!去去去!”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者正是地下城之主安立奎。他身着黑色背心和迷彩长裤,双臂纹着狰狞的蟒蛇纹,身高将近两米,冷着脸的模样能吓哭小孩。盛襄却眼前一亮,迎上去接过他手上拎着的白色毛团:“白雪!”
小狗扑进盛襄怀里,用舌头给盛襄洗了把脸。
安立奎轻啐:“没出息。”
“安立奎。”岳庸白平静地,叫出了他现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