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晚低头接过那盒粥,除了道谢一时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好,转而她将目光投向身后蹲在地上擦水渍的大人,故作随意地提起正事,“医生怎么说?”
“去吊了一针免疫力,要过段时间再去约下一针...”女嘉宾终于起身,又改口提出请求。
“对了,今晚能不能给她找一间小房间?”
这个请求根本不算请求,朴晚这儿空房好几间,随手一指,“有...”
客房实在是装得简单,对大人来说实用性刚好,对孩子来说少了些温馨。
倒是程莫霄,从带来的聚宝盆里一件件往外布置,儿童专用的洗漱用品,故事机,伴睡娃娃,头绳发带,床头造型灯,加湿器,东一件西一件的换洗衣裤...
甚至还扯出一条卡通图案的小绒毯。
朴晚看傻了,第一次对做家长这件事有了实际体会,甚至除此之外还有种荒谬的惶恐。
本来觉得这屋子够用,可小程馆长这一大堆东西掏出来,原本不曾留意的空白在对比下瞬间突兀了不少,更是衬得自己好像生活品质极低...
她不知是不是应该也着手给这屋子添点什么,仓促间转身翻了一圈,最后从柜子里拎出一台空气净化器补在角落。
跟着意思意思...
“开这个空调晚上会不会冷?”环视了一圈室内环境,程莫霄轻扬下巴,把关注的重点最后放在挂壁的空调机上。
“怎么可能,我这质量好着呢,用都没用过几次怎么可能坏...”
朴晚一副“看不起谁呢”的语气抄起遥控,不等说完就抬手对着空调机滴了一下,随着风口板应声轻摆,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屋内一时无声。
年初就是靠这个借口把人往主卧推,这会儿不是自己揭老底...
“呃...你慢慢忙你的,我出去看看...”朴晚轻咳了一声,转身开溜。
程允还在茶几上安安静静啃她的那份。
同样包装规格的白粥,加多了块从包里抽出来的调味鸡扒。
怎么看怎么像顺路从专做外卖的铺子买的。
“你们没吃东西?”朴晚盯着花里胡哨的油纸包装,出口的狐疑也不自觉硬上几分。
小丫头嘴里还含着一口温粥,嘴巴紧闭,含含混混地摇了摇头。
她摇头的意思是,不是没吃,是吃过了。
可惜朴晚没能跟上思路。
摇头,是说没吃。
不是吧,又不需要做抽血检查,干嘛空腹?
所以刚才给自己的那碗该不会是程莫霄自己的吧?麸质过敏不能吃包,就只有一碗粥...
老天...
朴晚今晚从夜露拿了点虎虾回来,个个壳色透亮,体态饱满,本想着这两天住这儿,随便用喷枪烤一烤,下酒用。
主厨私下里不讲规则道理,给自己的东西更是熟了就行,吃不死就成。
但程允那碗白粥配片薄鸡扒摆在面前,不知怎的,叫人实打实生出些责任感。
于职业角度看不下去也好,于家长角度让一个刚从医院回来的孩子少吃外卖也好...
“这个先别吃了,乖,等我一会儿。”她边说边俯身,将那碗粥和还冒着回潮水汽的鸡扒包挪到一旁。
动作不大,却因不慎碰到包装纸的一角,指尖被迫沾上一点凉腻的凉油,粘黏的触感霎时引得朴晚眉心也跟着一拧。
等等,这什么油?
她洗了洗手,干脆进屋直接换了件衣服。
油烟虽是职业里不可避免的伴随,却也是朴晚心里难以言说的厌恶源头,菜气肉味儿嵌进毛孔,侵入发丝,在她这儿只会给「干一行恨一行」这话徒增说服力。
朴晚拎出一件套头衫,忽而又觉散发不安全,顺手给自己绾了个松髻,片刻后又嫌武装得不够妥帖,干脆回屋套上浴帽,最后快快贴了张面膜。
瞬间工夫,她把自己包得活像个贴了金箔的松茸。
并非过度矫饰,自己这儿平时能不开火就不开火,睡前更是尽可能地远离油烟。
今天除外。
前后不过多折腾了三两分钟,再将虾拿出来浸水的同时,她才起身翻箱倒柜地寻起锅具。
朴晚对家里厨房布局称得上陌生,东西哪儿来的,什么时候来的,没印象,也没兴趣知道,她最后从柜子里拆了个小煎锅,拆到最后,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洗了洗手。
不知为什么,朴晚对洗手有种愈发极端的执拗,摸油洗洗手,沾肉洗洗手,换砧板要洗洗手,现在严重得就连拆厨具包装也要...
皮肤上任何一点和厨房相关的残留物都像是能把她逼到窒息似的。
可不待她全副武装地把剔虾线的第一步做完,身后忽然凑来一声松松落落的提问,“这是干嘛呢?”
再被朴晚回身的模样吓一大跳。
“小孩子吃的那些都凉了...”
“不用,打吊针之前有带她吃过饭,而且她现在都已经睡了...”顺着程莫霄指的方向看出去,沙发上的小身影确实已经没什么大动静了。
小孩子总是精力无穷,白天不起,晚上不睡,程莫霄为了消耗她的精力,让程允唱了一路儿歌。
吵是吵了点,倒也有用。
电量耗完了,这会儿知道自己找枕头。
哄睡程允,程莫霄这才蹑手蹑脚地关门回到客厅。
“你今晚过来干嘛呀,明早又得好一通折腾...”里里外外忙活了好一会儿,朴晚终于正经和女嘉宾说上两句话。
铁盘上的焦香伴着细微的嗤嗤声四溢,她少做按压,只将另一面翻在虾脑榨出的虾油上继续烹熟。
眼瞧着两面虾肉从青白过渡成了漂亮的橙红色,朴晚三两下用刀叉去了壳,将一整颗虾肉直接塞进对方嘴里。
刚才已经挑了两只虾线,没必要再放回去,索性烤掉这两只当夜宵打打牙祭。
虾肉饱满极了,鲜甜弹牙,塞进嘴里满满当当,虾味很足。
不过就是嚼着累,有些费咬肌。
“...她半夜蹬被子,回去的话、那个卧室太大,聚热也不太够。”程莫霄斯斯哈哈地咽下一口,随后掰着手指头细数利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小房间热循环好,孩子睡觉不会冷着,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让人听着一阵堵心。
“是是是,您家大,我这儿就一草屋窝棚...”
朴晚接过话茬,懒散里掺着调侃,把话锋转得微词满满。
开口间,她还简单把台面敛了敛,最后摘下浴帽潇洒地朝地上一丢,然而这大开大合的恣肆做派看得程莫霄眉头一皱,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她身后无奈一路捡。
谁料越捡越多。
从浴巾,套衫,到家居服,贴身衣物,循着一件又一件被当作线索的饵,从客厅一路跟进浴室,再一抬头,她差点被面前这极富冲击力的轮廓错失掉一秒钟的反应。
湿气氤氲流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未经多余掩饰,活色生香的...
标本。
肌理分明,线条流畅,更是在天外夜空那颗高悬着的、被涂了荧光色的动物粪便的烘托下,隐约透出一种野性的纯粹。
程莫霄本该习惯用各色角度去评判作品的价值和潜力,可当着这样一个专为挑衅而存在的艺术品,自己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合理估值。
她下意识地回手将门关上,待锁舌咔哒一声合稳,又慌于撇清窥视似的多摁亮两盏取暖灯,开口温温,“小心着凉呀...”
说完,程莫霄又抖抖手上的换洗,忙着将一件件丢进脚边的衣篓。
“管得倒宽...”朴晚却手指一抬,极其自然地搭上对方的手背,话里话外拖着点似笑非笑的逗弄意味,把字词咬得分外轻。
“亲子时间早过了,小程馆长这是当老母亲当上瘾了?”
“我是怕你感冒...”
也不知道程莫霄何苦要自证用意,明知道朴晚不按常理出牌,却还是守着那点端正到不合时宜的认真。
让人无端端觉得笨,笨得可爱。
一句想念,一声暗叹,爱人就从电话里蹦到了自己面前,一点一点这里那里...
“真怕我感冒呀?”
朴晚利落地扯下面膜,凑上前,在对方克制的唇上烙下极为轻佻的一吻。
“...那就一起洗,嗯?”
往常总被教育要在对的时间里做对的事——
眼下关上门,就该是在大人的时间里,做点大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