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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因缘合(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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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顺势退开。执剑的青年将那长剑反握身后,略一低头。

“失礼了。”他道。

白衣老翁嗤笑,长杖笃地拄在脚边。

“到底是阁主继人,你倒不像你那不中用的生父。”

李景峰不答腔,感到那老翁的视线滑过身后,又转向神龛。

“怎的玄盾阁还有这种不通武的废物?”

周子仁愣了下,只觉吴克元一手将自己拨向身后,下一刻便听李明念开腔:“他是医士,救命不取命,轮不着旁人品头论足。”

“阿念。”李景峰向她侧过脸。

“哦,医士?”白衣老翁的目光却越过他肩膀,打量那墨灰裋褐的少年人,发觉她还紧握着那柄可笑的锈刀。

老翁低声哼笑。“是了,愈是废物,便愈想学些旁门左道,以证自己并非无能。”他悠悠道,“殊不知便是医士,若不通武学内力,也不过是懂些花草杂学的凡人。对上天下病患,多的是无能之时。”

“那也比那只会打嘴仗的强过百倍。”李明念冷冰冰回视道。

皂纱下老眼微眯,另一道声音却横进来:“那孩子暂居阁中,不是门人。”

五人循声望去楼道,李显裕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伫立阶上。

李景峰戢刃欠身,神龛前的周子仁也躬身作礼。

“父亲。”

“李伯伯。”

李显裕敛步那白衣老翁身旁,神色端肃如常。

“他遵先父遗愿,只行医,不习武。”

帷帽里的目光似又朝李明念扫去。“你身边倒少不了这种无用的东西。”那老翁讥嘲,“既是自家人,自个儿管束罢。”他提起铁杖,身形一闪,消失无踪。

李显裕瞥向神龛,待吴克元默然退下,才看定近旁的李景峰。

“为何徘徊此地?”

“原是要去应试人的居舍看看,不想瞧见阿念和子仁在附近玩耍,父亲似又正在会客,我便打算领他们离开。”青年回答。

李明念瞄一眼青年略低的脑勺,没有做声。

“莫再近前。”她听见父亲交代。

“是。”

父亲那双玄靴重新迈开,回向梯下。李明念悄看过去,前方的李景峰却回转过身。

“走罢,送你们回子仁的住处。”

语毕,也不等二人应下,他便率先跨出门槛,拾起落在廊下的青箬笠,掸一掸,扣上头顶。

湿滑的山梯白蒙蒙一片。

李明念与周子仁并肩而行,眼观两步之外领路的青年,一路只听暴雨轰鸣,各自沉默不语。

踏上山腰东面的栈道,山顶耸立的高楼便隐没林间。周子仁回望一眼,终于目向前方背影。“方才多谢景峰哥哥解围。”崖壁间雨呼风啸,他尽力扬高声音,“哥哥的手有些异样,可是受了伤?”

“无碍。”在前的背影道,“那位前辈内功深厚,方才遮挡时有些震伤,修养半日即可。”

“那老头是寓信楼的人?”李明念也开口,“他这时候来玄盾阁作甚?”

“将核查过的应试人名单送回来。”答话声乘风滑过耳边,“听父亲称呼,应当是叫晁驰伯。”

“不是阁里遣人去寓信楼取么?”

“寓信楼所在本是机密,自不会为一份名单泄露分毫。”

“故弄玄虚。”李明念嘟囔,眼睛一转,又捏起帽檐抱怨:“好歹是在玄盾阁的地盘,他也敢指手画脚,好像阿爹这个阁主还忌惮他似的。”

李景峰不上套,只头也不回道:“原是你不该去偷听,还带着子仁一道。”

“是我不好,”在旁的小儿忙说,“适才恰与阿姐谈起寓信楼,便瞧见那位眼生的伯伯站在檐廊里。一时好奇,才想去看看。”

“他倒是撇得干净。”李明念却盯着前方背影,“说什么经过时瞧见我们,那里这样凑巧?”她原只是去瞧个热闹,若非听见那老头说起夏竹音,也想不到听墙角。

“无论如何,我不曾被抓包,也替你圆了场。”李景峰道,“下回莫再带着子仁犯险。”

李明念在帽檐下撇嘴,感觉脚下木铺的窄道颤抖风中。

“才前听他们说甚么单灵根,你可知那又是何物?”她又问。

崖风吹卷湿透的袍袖,那霜衣青年偏过脸来,看一眼跟在背后的小儿。

“听闻子仁借走了父亲书房里那本《五行经》,”他道,“你可知何谓灵根?”

小儿脚下一滑,被李明念一把提住。等站稳了双足,他才轻舒一口气,接着小心前行。“《五行经》中写过,阴阳两气兼具金、木、水、火、土五种形态,称之为五行。而灵根……则是各个生灵天性与此五行相应的根系。”他口里回答,“譬如火灵根,内功修行所吸纳的便多为火行之气,再将其炼化为本源阳气,淬阴体,滋阳神。”

“火行之气?”李明念接口,“便是火么?”

周子仁摇头。“火行之气乃阳气的形态,并非指‘火’本身。”他解释道,“不过火确为火属,除此之外,许多红色或发热之物也属火。”

李明念思忖。

“那便是说,若是单灵根,想要修行更快,还须傍着同属之物炼气?”

“依书中所言,倒也不必。”周子仁道,“五行相生相克,所以凡气之所在,五行必然相伴而存。”

“如此一来,应当灵根越多,内修便越顺畅才是。”可听那老头的话,单灵根才是稀罕物什。

“你见识过威压,应当明白内功修行不止于‘吸纳’,更在‘外放’。威压如此,以内气治愈伤处亦是如此。”风雨刮来李景峰的话音,“适才说过,五行原为阴阳二气的运转形态。是以‘收’有五行,‘放’亦有五行,若为单灵根,炼化和释放仅需一种转化,双灵根甚或多灵根则须兼顾数种,反较前者更为困难。因此灵根愈纯粹,往往内修阻碍便愈少。”

他停顿少顷。

“可惜人界五族大多已互通婚姻,如今人族大多为双灵根和多灵根,天生单灵根者已在少数。这便是内功高手大多出在西南和北境之故。”

不与外族通婚,便可保灵根纯粹?李明念挑高眉梢。

“这样说来,我应当也是单灵根。”难怪这样厉害。

“大约是罢。”那霜衣青年道。

“什么叫大约?”李明念不快,“阿爹阿娘都是南荧人,也从未听说祖上还有外族人。”

走在前方的人似乎轻声一笑。

“也未必。”他说。

李明念翻动眼珠,转脸瞧向身旁小儿。

“那《五行经》难道也是大祭司净池写的?”

周子仁颔首。

“《五行经》当中有两篇医理详论,将五行之说用于人身五脏。所以学医也须得研读。”

李明念低哼:“怪道一些医士也将那净池挂在嘴边。”她还当是指着那大祭司显灵施法。

而后她又看去前方:“南荧人原是什么灵根?”

“水。”那背影回答。

周子仁安静听着,奇怪李景峰并未回头,竟知道她问的是谁。

“那个叫纪英灵的倒不像南荧人。”身旁又传来李明念的低语。

“阿姐也曾见过她么?”周子仁好奇。

“若是说那回在不容谷遇上的女子,我便见过。不过只远远瞧了一阵,未曾看清长相。”她举高左手比划一下,“长得倒极高,比阿爹还长出一截。恐怕是西太人。”

在笠帽底下瞧不见那手势,周子仁只讶异:“比李伯父还高?”

南荧人大多四肢修长,却鲜有李显裕那般的身长。周子仁想了想,自思道:“西太人虽生得高大,却也少有那样高的。倒是……”

“倒是什么?”李明念侧过耳朵。

那小儿不急于回答,倒是扶高帽檐,仰起头瞧她:“西太族女子大多会梳许多细辫,那女子也是如此吗?”

李明念回忆一番。

“只一条马尾,也不盘发。”

崖间竹屋近在眼前,周子仁却浑然不觉,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北辰人的身形大多极为高大,更甚于西太人。”他道,“听阿姐描述,那位纪英灵也像是北辰人。”

“北辰人?”李明念狐疑,“还有北辰人会跑来南境?”

“北辰人也并非一概自守不出,始帝燕行便是一例。”前方的声音插言。

“元朝覆灭上千年,北境也只出了一个燕行。”李明念道。

“那是史载的结果。”对方登上屋侧的竹梯,“有史以前呢?”

既是无史,哪个晓得?李明念却待回嘴,便听身旁小儿道:

“据闻人族最早留下的图形记录,是东南出土的东岁族冬祭碑。从碑记的狩猎方式和太渊河情状推测,那应当是元朝修筑大坝以前的记录,距今至少五千余年。不过……北境也有许多北辰族先人留在洞穴的壁画,观其磨损和褪色似也年代久远,不知比之冬祭碑又如何。”

他跟着青年踩上竹梯,“或者哪一日……五族不再频起纷争,各族平民皆能览尽人界风光,便可知晓人族究竟存在了多长时间。”

梯顶的青年旋回身来。

“子仁以为会有那一日么?”

蓦地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周子仁脚下一顿。

“我亦不知。”他认真道,“但我盼着那一日。”

一双手伸进他胁下,轻而易举将他端上梯顶。

“便是真有那一天,我们有生之年也见不着。”李明念松开小儿,两袖已尽湿透。

廊下响起一声轻笑。这回她听得清楚,不由睨向那霜衣青年,倍感不快:“笑什么?”

“从前仿佛鲜少听你说‘我们’,有些新鲜。”李景峰绕过支起窗扇,“明日便要开始武试,演武场那边大约不会安宁,子仁还是少出去走动为好。”

他拉开移门,人却让到一旁,显然无意进屋。

“你们那朋友若还要上山,也切忌乱跑。”

朋友?李明念踱进屋内,与摘下斗笠的小儿交换一个眼神。

-

“……非得吊着吗?”

许双明双手撑地,木着一张脸问道。

一条臂粗的草绳拴在他脚踝,绕过顶上房梁,硬生生将他倒吊起来,伸直了双臂才堪堪着地。檐外山雨滂沱依旧,飞落的水滴不住溅上脸庞,他摇晃着身子,却腾不出手来擦拭。

三步之外,李明念盘腿坐在廊下,左手揪住那草绳一端,右手还掂着新摘的枣子。

“你不是爱作耍子么?”她反问。

“这不叫作耍子,是你拿我做耍子。”许双明冷眼道。

“那便是作耍子。”李明念冲他扔一颗枣子,“说。”

硬邦邦的脆枣打在腹前,许双明痛得缩晃一下,极力平稳心绪。

“你先放我下去。”他说。

李明念全然不理,再捡一颗扔过去。

“说。”

“我要下去说。”

一颗枣子撞上他胸膛。

“说。”

瞧出对方油盐不进,许双明翻个白眼,眼神寻向门内。

“……子仁。”

周子仁从门扇里探出头来,他正守在避风处,拿着小扇傍炉煎药。“大哥安心,我瞧着时辰的。”他告诉那倒吊廊下的少年郎,“倒立可带动血气流通,正有助于大哥的脑伤。”

伤?什么伤?上回那两巴掌早治好了!许双明奋力一挣,咬牙切齿:

“你这是助纣为虐!”

一语未尽,他又鼻梁一痛,听那枣子咕咚咚滚过手边。

“说。”李明念催促。

“……便是你们给我治病那一日,我在镇上遇见他,说了几句话。没旁的了。”许双明捺住痛道,“放我下去。”

李明念却不撒手,只掂一掂手里的青枣。

“说什么了?”她问。

“不就是些闲话?我同他又不熟!”那少年郎挣挫起来,“他问我是不是同你交好,我怕带累你,还只说是跟子仁要好!”

听着倒不似假话。李明念抓住抛出的鲜枣,松开左手,任那草绳滑出掌心。踝间骤然一松,许双明不及止住挣扎,身子一歪便摔向一旁,险些滚下檐外的悬崖。他急忙翻爬起身,脸色煞白地缩回壁根下,听始作俑者平静道:

“以后少同他说话。”

许双明两眼圆睁,紧贴墙壁抗议:“脖子会摔断!”

“断了么?”李明念咬下半颗青枣。

少年郎噎住声,扯去脚上的绳结扔开,从她碗里抢出一颗青枣,也自盘坐起来。

“虽说异父异母,你们好歹也是表兄妹,怎的这样防着他?”

“不知。”她将枣核投进骨碟,“便是直觉他居心不良。”

又是感觉。许双明咀嚼甘甜的枣肉,忽听风里一阵雷滚般的鼓乐声,不觉竖起耳朵,望上方看去。

“哪里吵吵闹闹的?”

“名试已过,今起便是武试。”李明念随口一答,“演武场正比划着。”

“你们还有演武场吗?”许双明纳罕。

“不然每年上哪儿大比?祠堂么?”

少年郎连忙咽下枣肉,双眼发亮地倾身向前,扯一扯她袖管。

“你得不得空?领我去看看。”

李明念拍开他的手:“一群还未入阁的野路子,有甚么好看?”

“那也比我强罢?我也想瞧瞧,不定还能学个一招半式的。”许双明拣一个脆枣递进门内,“子仁去不去?”

周子仁才将药罐端下风炉,闻言却看向李明念,面有迟疑。

“可现下还未温书。”他接过那枣子,“且昨日景峰哥哥说……”

那名字一钻入耳朵,李明念便捞过墙边的草笠竖起身,往头顶一扣。

“走。”她大步朝竹梯而去。

许双明一骨碌爬将起来,又回看周子仁。那小儿见状忙道:“我同阿姐和大哥一道。”然后也撑起身,奔入内室寻取蓑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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