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玩,但是人类的生命终究过于短暂了。”——所以虎杖悠真要把他们留下来,铭刻在自己的灵魂上,即使变作恶鬼,再次与人类为敌,他也不允许自己的东西再次离他而去。
“我要留下他们。”虎杖悠真也只能留下那些自愿以这种畸形方式留在他身边的人。
平将门只觉得虎杖悠真悲哀又可怜,他太明白脸上笑着、心中却无比痛苦的吃掉自己爱着的人的感觉了。
鬼这种一旦转变成功,便在无法控制的饥饿驱使下,将自己亲近之人当作他们的第一餐的生物,真的太可怜了。亲手毁掉自己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珍宝,当他们填饱肚子,暂时摆脱饥饿,清醒过来后,有多少人能承受一切呢?
「心」会崩溃的呀。
有过类似体会,在满怀着仇恨和痛苦的情况下干出蠢事的平将门,觉得自己能体会这种一朝清醒后的无能为力,能体会那种发现自己的梦想和坚持被自己亲手破灭后的迷茫。
屠龙的勇者终成恶龙,这适用在他,也适用在虎杖悠真身上。
“你入魔了。”
哐——
铿锵!
伴随着平将门隐含复杂情绪的话语,那把沉重的太刀挟裹着巨力和破空声袭来。虎杖悠真双手持刀,隔挡了平将门的重重下劈的太刀后,又借着这股力道往后退去,在一根断裂的钢筋上站定。虎杖悠真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微微转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心中暗自感叹起对方不愧是生前便能徒手撕裂马匹的猛将。
失策了,这个硬碰硬的活应该交给「巴」,由他去解决玩召唤的泷夜叉姬才对。仅凭现在这具“营养不良”的身体,根本不是玩MT的料。
「唔…就像一颗黑乎乎的铁块,又硬又沉…他似乎还有分身术没使用吧?是觉得无法骗过鬼的嗅觉所以放弃了?明智之举。」
「据记载,他即使被分尸了,身体各部分仍能化作毒蛇单独存活…咒火或封印术能够对付他。」
「现在不确定的是平将门化作怨灵后,是否有了术式,学会领域展开…术式和领域不明啊…
「但那又如何呢,无论是什么诅咒,只要有了血肉之躯,败北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好可怕啊,这种话竟出自您之口,很讽刺呀。比起您曾经挖开坟墓盗取至亲的尸体食用,鄙人可是非常民主的——他们是自愿被鄙人吃掉了哦。”
虎杖悠真那阴阳怪气的话语再次令这位复苏的鬼新皇想起生前的遭遇:领地被堂亲占,妻子儿女被堂亲杀害,兴世王的谎言和杀妻之仇,为了获得力量自愿吃掉亲人尸体,在蛊毒秘术下变得不人不鬼,自立为皇和被朝廷讨伐,被亦敌亦友的藤原秀乡给破了钢铁之躯,被黄金丸斩首……
阴沉厚重的咒力自平将门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像火焰燃烧产生的滚滚黑烟一样向四面八方蔓延,黑烟迅速吞噬了不算晴朗的天空后,化作从外侧看来漆黑无比的巨大圆蛋。
「领域展开·天无二日」!
即使平将门生前并非术师,也没有术式,但自他以特级怨灵的身份作乱开始,他便拥有了使用咒力的能力,只不过比起另外两位著名的特级怨灵,他更加认同自己作为武士的身份。
——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将自己生得领域拉到现实的能力。即使是第一次使用出未搭载术式的领域,这位身经百战的武士之神也自行发现了替代方式,将这个特殊结界化作自己的增益手段。
在这方以坂东战场背景的领域里,平将门能制造出扰乱敌人视线和协同作战的影武者,并且能任意使用曾作为半妖的天赋,又无惧体内来自母亲那强势的龙神血脉将他化作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只要平将门处于这片空间,他便能不受这具躯体的限制,恢复全盛期的他能用出所有他曾经拥有的能力。
平将门那灰黑色的皮肤上,浮现一层泛着绿色金属光泽的坚硬外壳鳞片。他的眼眶里那双重瞳如蛇一样拉长,暴露在外的尖牙越发锐利,他的涎水滴落在地腐蚀出一个个坑洼。
除了特殊火焰,没有东西能真正杀死平将门,即使是能伤害到他的黄金丸,也只能做到破坏他□□的完整性,他身体的任意部位都能独立存活。
昏黄的天空淅淅沥沥地落下如石油一样黏稠浓黑的不明液体,让地面的野火继续苟延残喘着;枯黄的芦苇荡里趴伏着穿着甲胄的武士尸体,他们的马仍在壕沟陷阱里半死不活地蹬着腿;颜色各异的破损战旗倒在红褐色的泥泞里,污迹模糊了上面绣着的家纹和文字。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那些能被当作燃料的雨水在落在虎杖悠真身上前,全部被再次回到虎杖悠真身边护卫的女武士「巴」手里挥出的火焰给燃尽。
披头散发的泷夜叉姬和她的白骨召唤物也被平将门的领域自动判定为「敌人」,作为异类他们在黑雨下发出痛苦的哀号,身体被那不知名的液体给迅速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平将门的领域会攻击自己他心爱的女儿,攻击他维持理智的保险阀。虎杖悠真对此并不感到奇怪,并不是所有人的领域效果都能被拥有者精准的识别,并施加在某个“入侵者”上。
——看来他要学的还有很多,至少不能像他这个老祖宗一样丢人。
虎杖悠真改用单手持刀,他先是拨开了平将门的一名分身下劈的太刀,另一手肘往下重重一压,压下了另一名分身持刀的手臂。他后腰深色的衣服下血肉翻起,那七条毒蛇从他的身体延伸、脱落,化作对敌的武器朝着他袭来的平将门们身上袭去。
——七个平将门,只有有影子的是本体,其他的都是平将门的影武者秘术所制造的假身。
一身火红的「巴」回转到虎杖悠真身后,她修长的腿一伸,一勾,一蹬,生生将一个影武者踹成一团如墨水一样黏稠的淤泥。然而,这淤泥在天上落下的黑雨的补给下,再次焕发了生机——它又一次膨胀,变成了平将门的模样。
而刚才被虎杖悠真和「巴」挥退的平将门和他的分身们,仿佛不知疲倦和疼痛的机器,又一次围了上来,就连泷夜叉姬那些没有完全消散在黑雨里的荒骷髅,也拖着残缺的身子,摇摇晃晃地朝他们靠近。
原来如此,是打算把他困在领域里打消耗战啊。在周围没有“血食”的情况下,他跟这种受肉的诅咒打消耗战的确没有便宜可占。
虎杖悠真的眼神稍微变得认真了些许。
在平将门没有生得术式的情况下,他给自己的领域附加了什么自身特性或规则?环境Buff?「不死」?能作用在分身上的话,是否代表他们其实是一个整体?
狮象搏兔,皆用全力,如果在这种家伙面前翻车的话,赞岐那只长翅膀的狗上皇会在黄泉国嘲笑他的吧。
对抗领域的最佳方式就是领域,要是现在的“自己”能展开领域的话,会轻松很多…但考虑到羂索肯定就在附近偷窥的话,他需要考虑的因素和变量便多了。
虎杖悠真的被动血鬼术「大社」在上一次因重伤失去意识而被触发,还是在羂索面前——这个狡猾的男人大概已经推断出他的血鬼术存在一定的使用限制和条件。
无论羂索想要做什么,虎杖悠真都知道失去意识和理智的那个自己,只是一个被野性和本能支配的破坏者和捕食者,届时一定会将他在意的人类当作优先猎杀对象。
——那家伙不会打着让他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去拖延五条悟的主意吧?
「那么,他的后手又是什么?」
虎杖悠真很快便知道了羂索的「后手」。
哐当——
“!”七个平将门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齐齐往头顶看去,唯一脚下有影子的本体有些惊愕地看着他的领域外壳,“我的领域从外面…被打破了?”
对于封闭式领域来说,为了防止敌人逃离,其外壳(结界)一般为内侧坚固,外侧脆弱——这也是咒力规则和束缚的体现。
咔嚓——
噼啪噼啪噼啪——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突兀地在平将门的领域内响起,深灰色的咒力碎片如雪花般自空中飘扬而下。属于第三方的浓郁咒力,自那些碎裂的地方涌入本该被平将门掌控的一方空间。
有着梦幻般色彩的液体,伴随着稻米的清香,化作甜滋滋的雨水洒落,落在了猝不及防的平将门和虎杖悠真身上。
那是日本神话传说里,八岐大蛇喝了也会醉的「八塩折之酒」,而正是因为这特殊的清酒,须佐之男顺利的斩杀了这条作乱的八岐大蛇。
而现在这道神秘清酒的制作方式在经过后人的多次修改,最终再现于世:其针对的对象为所有激发了体内龙蛇之流血脉的生物。
而在场的无论是受肉复活的平将门,还是及时展开简易领域的虎杖悠真,全部是此物的生效对象,他们两人身体在这晶莹的液滴下,陷入失控。密密麻麻的肉芽如蛆虫一样从他们的皮肤钻出,繁殖,胀大,彼此交织堆叠在一起,迅速将平将门和虎杖悠真的身形给淹没在肉块里。
很快的,他们原来所处的位置上便多了两条仰天嘶吼的巨蟒。
“果然是怪物。”
蛰伏已久的讨伐者们一个个现了身形,而那个导致虎杖悠真和平将门体内龙蛇之血失控的古代术师御浅也解开了领域,出现在虎杖悠真所化成的雾蓝色蛟蛇身边。
即使变作了这几层楼高的怪物和陷入了领域被破的短暂虚弱期,比起已经醉倒,盘着身子的雾蓝色蛟蛇,那条个头更大的人首蛇身的巨蟒表现得对「八塩折之酒」的抗性更大,尚且能竖起身子,展开颈部那一圈肉膜,阴冷地打量着搅局的不速之客。
“这个时代竟然还有妖怪吗?好吓人。”
“平亲王将门的母亲是相马的大蛇变成的。半妖在性命垂危的时候,体内的妖血会压住人的那一面。”女水神化作的咒灵轻声解释道,“经过改造后的「八塩折之酒」…本只会对半妖及以上的龙蛇之属起作用,但是从‘蛊’里活到最后的继国族人不同…”
——他们体内的血脉在残杀同族的过程中因“蛊”逐渐被激活,直到逼近“妖”的程度。
“况且,那个东西吞噬了南海道境内的同族和隐居淤加美全族…以及樱龙神。”
——如果不是受制于鬼王的血,那时候…那个东西已经能与琵琶湖那位媲美了。
平将门所化成的怪物如何,并不被目标是虎杖悠真的太秦公和御浅等人关注。他们仰头打量着蛟蛇身上厚重的鳞片和如水晶一样的突刺,粗略估测了一番其长度后,又瞄了一眼彼此手里的武器。他们陷入了沉思。
——人是限制住了,但现在要怎么砍了对方的脑袋?
*
*
21:21
东京千代田区大手町,东京地下铁,大手町站地面
“你这个恶心的家伙果然在这里。是想要捡漏吗?”
“妳才是想要捡漏的那个吧,循子小姐。”羂索并不意外这个披着人皮的女怨灵没有第一时间找上被逼出了领域的平将门,而是找上他,“我只是来看看我家小真的游戏体验感如何的。我可不想因为小真没有玩够,被他撵着到处躲藏。”
穿着花店制服和围裙的循子,并没有和她的同行者一起进入那个结界内,而是找上了躲在一侧关注战况的羂索。即使用上术式,她自身也没有多少正面战斗的能力,因此她也未曾想过凭借自己的能力介入愈发混乱的战场。
“就那几个没脑子的蠢货?真是坏心眼啊,羂索。”循子打量了一圈四周,并没有发现另一个不算熟悉的故人,里梅,她也不在意里梅的突然离开,“你明知道即使杀掉那个小家伙,也无法解除那几个家伙身上的诅咒。”
而且,错误的破除诅咒顺序,只会将一切变得更糟。
“是啊,我刻意隐瞒了真正诅咒他们的人。这大概是因为耍人玩很有趣吧,反正我家小真似乎也挺喜欢这些家伙充当打发时间的乐子的。”
羂索本不在意这些人的,直到四百多年前他被摩罗追杀开始,他逐渐明白了对方喜欢混迹在人类堆里生活的乐趣——他们就像甜点上的彩色巧克力碎屑一样,没什么味道,但能点缀其上,增添几分趣味性的色彩。
羂索看向了那片被烟尘掩盖的地方,他靠在墙上,双手抱胸。
“现在看来,无论是妳还是那几个都要失望了。”他意有所指道。
“现在?”
循子不解,因为场上的情况再怎么看都是已经受到「八塩折之酒」的平将门和虎杖悠真落了下风,只能任人宰割。
“呵。”羂索瞄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笑,微微下敛的眼皮巧妙地掩去了眼眸里的嘲讽,“我们啊,和你们这些家里蹲不一样。”
“我们是‘活着’从那时候活到现在的。”
在羂索的话语刚落下,不远处那灰蒙蒙的烟尘突然染上了浓重的血红色,那片血红色的雾气凝结成一片片血红的枫叶,以平将门首冢原址的位置为中心,迅速向外飞散开来。
羂索的身形在这片红枫里屹然不动,他微笑着抬起手,朝着被枫叶覆盖住身体的循子挥了挥。
“能剧里的第五番目,「切·红叶狩」,对所有拥有血肉之躯的物体拥有绝杀的效果。”
“我家小真变作鬼的那个夜晚,用了这个招式‘吃’空了半个纪伊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