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记错的话,许斐西鹤好像把东西当成宝贝藏在书柜的后面?
真开心呀,现在这些都便宜他了。
低着头的都定又吞了一口口水,这个吃货已经将便宜叔父珍藏的小零嘴视为囊中之物。
“在若殿面前,都给老身放尊重点。一个个的,真是不像话。”接到继国真月的眼神示意的蓬莱院干咳了几声,用沙哑的声音止住了互相扔眼刀的四国地区诸将们,“脱袜子的都给老身穿回去…梅庆你也是,把手从河野六郎的发髻上拿下来。”
蓬莱院是二十多年前同样死在那夜的继国果月的妻子,也是继国月晴的师父和岳母,她虽然才四十多岁,但已满头华发,面容沧桑。二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津木氏剩余的男丁全部战死,只剩下提前被送出去的老幼妇孺。为了家族的延续和兄弟垂月的遗腹子,她带着女儿继国苏芳回到满目疮痍的津木氏族地,撑起了津木氏。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有着与蓬莱院类似经历的女人们为了守住她们的亲人们和家,打开了那个封存了妖术的房间,消耗自己的生命,朝着周围试图趁着继国一族衰弱入侵的势力露出了有毒的爪牙。这个时代的武家女子,从来就不是什么摆在后院好看的花瓶而已,她们能做到稳定后方的基业,在必要时拿起武器御敌,收拢军心和残部。如非必要,她们也不会轻易选择死亡,而是会像土里的虫一样蛰伏起来,让自己身上的血脉流淌在敌人的下一代体内,间接让她们的母族活在曾经属于母族的土地上。
蓬莱院的贡献,为她自己争取了地位,权力和尊重。
“看在蕉燎夫人的份上…噫,你这‘前坊主(注9)’多久没洗头了?”不想挨揍的本山茂宗松手后,看了一眼自己油亮的手掌和掌心的可疑白屑,他还是有些看不爽河野通政这个间接赶走养父上位的同僚,“混合着奇怪的味道…脏死了。”
“啊,那是半年前大殿去京都游玩,带回的京里流行的花露头油吧?据说是明国的舶来品…养护头发的效果很好。”安富隆次郎无视了作为后见(注10)的叔父英春大师的眼神示意,没忍住发出了羡慕的声音,“在下外侄的着袴仪式上,家姐见到大殿后,便一直很想要大殿眼尾所用的紫色胭脂。”
在这个时代,化妆并不是女人的专属,为了体现武家的社会地位,许多武将(高位武士)效仿公卿贵族,在出阵的时候往脸上涂白/粉,刷黑齿和拔眉毛,甚至抹上口红和胭脂都是很常见的事情。这大概也与他们抱着即使是死亡或被斩首,也要保持着自身的仪容和威严吧。
“嗯?你很有眼光嘛,紫色是最好看的颜色。”本山茂宗被转移了注意力,他赞许地看了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安富隆次郎一眼,勉强把这个看上去不太能打的新同僚扒拉到自己的交友名单里,“英春秃子你有个好侄子。”
英春并不想跟本山茂宗说话,但后者已经拉着他兄弟的独子开始滔滔不绝了。
“呵,那可不是什么胭脂…”
轻笑着的蓬莱院看了一眼一脸无奈的英春大师,又看了看稚气未脱、小嘴叭叭的安富隆次郎,看在安富氏两任当主在前些年先后为了继国一族战死的份上,没追究这安富氏的独苗。
算了,好在安富隆次郎的生父有先见之明,给他女儿招了个有才能的女婿,作为一家之主的安富隆次郎又是如此…不然她有些忧虑安富氏这个老牌家族内部不稳啊。
至于本山茂宗这个土佐现在最强的领主…一个脑子被摩罗啃了的疯子,没必要计较。
蓬莱院随手敲了敲身边低着头,口水快滴到地板上的都定身前的桌子。
“回神了。”——快擦擦口水啊,傻小子。
被铃木孙一关注着的都定在这时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这位代表津木氏出席的蓬莱院,低下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敢说话。
虽说都定的祖母是原继国一族当主继国元月的独生女,叔父许斐西鹤是少有能被摩罗带在身边服侍的人类心腹,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继国真月上位后,更加亲近她的母族所在的赞岐众及和她经历过二十多年前动荡的护卫,而不是他们这些曾经被继国十真所仰仗的同族家老。再加上同为社家的许斐氏因继承人战死,迎回了本作为宗氏家主培养的许斐西鹤,都定作为唯一成年的男丁才被赶鸭子上架,接手这个刚经历过一次宗氏嫡系内乱的家族,自然与大了他十来岁的继国真月不太熟悉,更何况蓬莱院这位津木氏的实际掌权者。
“都聊完(闲话)了吗?来看看父亲大人特意寄回的地图。”继国真月挥手让她的两个女儿摊开她面前的地图,向谱代家臣和附属继国一族的国人众展示上面的内容,“位于本岛的那个由犬妖们统治的区域,那里的犬妖和其他外地妖怪爆发战争,而犬妖公主和嫡系,除了一只重伤脱逃的白犬少主,余者已经被父亲大人…和他身边的猫妖诛杀了。”
说到“猫妖”一词的时候,继国真月藏在阴影后的面容有一瞬间扭,握住茶杯的手一紧,咔嚓一下捏碎了手里的木杯。
继国真月不讨厌真的猫,但她讨厌像狗一样的猫,尤其是那个总想对她的父亲下手的“猫妖”。她的母亲生前总告诉她,那只烦人的巨猫才是她的父亲的“心上人”,他的父亲从小就在等那只巨猫变成人类,甚至因为那只巨猫的意愿,不碰她的母亲和后院那几个美艳侧室!
现在又把她可怜的退休老父亲拐走!该死的妖怪!真不要脸!她那生活不能自理,衣服都会穿反,鞋带不会系,只会打架的事业狂老父亲,能烧的熟饭吗?认得清良钱和鐚钱(注11)的区别吗?知道外面吃饭买东西是要付钱的吗?
那只心怀不轨的笨蛋猫妖看起来也不像会伺候好她父亲的样子,反倒是她父亲要照顾那只猫的任性和小情绪…
还好那是一只不太聪明,不会捕猎也不会刨坑埋砂的傻子公猫…继国真月可不想有天回家见到顶着毛茸茸耳朵或尾巴,拉了一裤子,朝着她呵呵傻笑流口水的笨蛋半妖弟弟或妹妹。
“这是本岛吗?西妖国的位置…看起来似乎是山阳道的西边…这地图,着实让人有些看不清呢,当主大人。”
捂着嘴打呵欠的继国月晴看着黑红色的扭曲线条和上面新鲜的朱砂字体,莫名的同情了他的长姐的眼睛起来——这地图好丑,就地取材用血液作图,一看就是出自他父亲之手。
再看看那些自他父亲“离家出走”后癫狂起来的家臣们…继国月晴觉得他现在安安分分地辅佐继国真月,学着他那个神龙不见尾的父亲,等着儿子长大后甩包袱走人就很好。
他一个最小的,只要会生孩子和给主家出力就好了。只有傻子(继国真月)才想操持这一个大麻烦呢。
他可是连交出手上权力后,丢下凶巴巴的师父兼岳母蓬莱院和烦人的小崽子们留守宅子,带着心爱的堂妹、师妹兼妻子津木苏芳去哪里玩都已经计划好了。
“是在备州一带,快要接近出云的地方,是那个陆上妖国的势力范围。”继国真月的次女泷之音睁着一双与祖父和母亲肖似的眼睛,竖直的瞳孔在棕黄色的虹膜里正快速地恢复成圆形,“让月众和紫出云众走水路讨伐的话,或许要借道播磨进行补给,但我们因为入侵播磨和三年前祖父大人夺取但马山名氏的生野银山一事,播磨内以赤松氏和浦上氏的‘反继国’势力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偷袭我们。”
“大小姐确定是出云?那不就靠近出云的尼子氏?好像石見银矿就是他们控制的。”
“是啊,与我们发生过摩擦的尼子氏和大内氏也不会坐视我们占据这一块飞地的。”
泷之音说的是26年前摩罗在重新失去自己的亲人好友和部下的时候,在某一次甩开了追踪他的五条悟,带着重组的紫出云众的法师和巫女,入侵了播磨国,加剧了播磨内部局势的混乱后。2年后,摩罗又打着为“姻亲”浦上氏出头的旗帜,趁机偷袭了曾经试图夺回播磨的山名氏,从他们手里夺取了生野银矿。继国一族虽然仗着银矿优势而顺利发展自己的势力,但也因为这座矿山和继国一族在播磨的势力,与西播磨的赤松氏和“姻亲”浦上氏结下了矛盾。
除此之外,而为了提高生野银山的开采效率,摩罗曾经入侵了远在出云的尼子氏,从他们那边夺取了开采石見银矿的新型技术。而他们与大内氏的仇恨,从他们一族成为四国之主后便已存在,自5年前紫出云众的成员大祝鹤的兄长大祝安房和恋人越智安成接连在抵御大内氏的战斗中战死,紫出云众的前代首领含灵对水源,毒杀所有入侵者后,继国一族与大内氏的仇恨更是达到顶峰。
“无妨,脱离能登畠山氏后,筑姬姑姑便带着弟子和追随者在近江镇守。”战前还不忘托了商队,给继国真月送来了他们一家都喜欢吃的特产丹波栗,“降伏了彼世的鸟妖一族的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飞到妖国与人类领土交界处,猎杀那些惊扰人类的妖怪了。”
不过,听那个顺道送丹波栗来的近江人提起,她那收养了许多族亲作为养子女的老父亲,最近看上一个井伊氏的菩提寺(龙泰寺)里的小尼姑,态度有些友好亲昵的过分了。
难不成是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准备玩光源氏养成?
原来喜欢年纪小的吗?怪不得她那老父亲还是人类的时候,对小表姨梅山院和年纪小的母衣众成员,更为上心一些。
继国真月已经在暗自计划让某个常年跟着她混吃混喝,等着长子长成当甩手掌柜的咸鱼幼弟,找些事情做了。例如,给那抛弃族群,将自己活成流浪雄狮的老父亲,多找几个年轻可爱的伴侣,最好她那永远21岁的老父亲能多生几个像半妖那样继承鬼的优秀能力又偏向人类的弟弟妹妹,既可以把老父亲留在继国一族给她当后盾,镇压这些跳脱的部下,又能让她多几个使唤(奴役)对象。
这可真是一举两得啊。
“我们要做的,只是‘师出有名’解救那些饱受妖怪侵扰和折磨的可怜人,‘顺理成章’地接手那块被犬妖们开拓的土地。至于清扫沿途与妖怪‘狼狈为奸’,试图阻碍我等‘正义之师’的所有势力,则是‘随手而为’。”
“父亲曾经说过,妖怪的毛皮和鳞甲是上好的制作铠甲内衬的料子,今年各郡的岁贡里的皮子…就用那个代替吧。”
继国真月抬头看了看下手的部下们,看着本山茂宗又在嘴贱挤兑神保春茂被前同僚游佐氏坑了的模样,有些有点手痒想揍人。
别人家是谱代老臣和附属国众之间意见不合,到了他们继国一族便是前代当主的追随者平等的无差别攻击撕咬其他人,尤其那几个被她父亲打服了的家伙…这里特指如本山茂宗这种好战分子。
继国真月有点想念她那个把当主位置扔给她之后,被猫妖追着跑,一跑十年,全日本到处闲逛的父亲了。狗虽然可爱,但还是自己的狗比较好。
而只听旧主人命令,不属于她的忠犬…继国真月实在爱不来。
况且…
「真的很讨厌听到『真不愧是某人的女儿』之类的话啊…」
「我还不够努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