噎鸣无言以对,只能面上带笑地说道:
“说的也是,这种同时蕴含着四魂之力和妖力的珍宝,对妖怪而言,可以看作是弱化版的四魂之玉了,自然要妥善收藏起来。”
“对吧!”
“那这些碎片该如何处理呢?”四魂之玉虽然有着自己的思想,但它只是一个被动的反映持有者正邪的物体,其碎片亦然,“在下觉得,这种有着自己思想的物体,渴望着存在于世,制造着一个又一个悲剧的轮回的东西,是很危险的。”
“好烦啊,那两个老太婆也真是的!我怎么看也不像有那个能力净化玉的吧?”
尽管筑姬有着强大的灵力,但作为半路出家的她并不具备净化四魂之玉并且守护它的另一个条件——她并非纯洁、善良和无私的,这意味着她可以被玉的黑暗所蒙蔽。
在筑姬看来,她可不是桔梗师伯或是瞳子小姐那样的人,她成为巫女,只是因为她天生拥有那个能力和神明的福泽,加上当时的遭遇,促使她走上了这条道路。
筑姬抱着装着真珠的盒子,没有接过噎鸣递来的四魂之玉碎片。她抬头看着主殿里祭祀的柏木拼凑的雕像。
那是一个尊造型怪异的雕像,身缠璎珞和条帛的祂坐在火焰莲台上,面容祥和,披散着头发,掐着智拳印,手臂却缠着蛇皮做的羂索,腿上放着鳞纹的长剑,腰间探出七条巨型的眼镜王蛇,身后有火焰光形成的日轮,没有头冠,额头上有排成三角形的鳞片。祂的左右随侍分别捧着一珠一镜,全部是龙首人身的模样。
雕像既不是金刚界大日如来的模样,也不是龙神水天的样式,东拼西凑,怪异至极。
这便是筑姬等继国一族后人一直供奉的神明,即使变成了鬼或是不明的生物,也一直守护着他们多山的纪伊,引领着在海域里迷失的子民。
“我呢,并非多么伟大无私的人。我有私心,也有欲望,离开纪伊26年,我始终未能忘记我是继国一族的人。”
“您…”
“我只是希望能有一天,兄长大人在累了的时候,有一个可供停泊的栖身之所。”
只要是有思维的生物,一直在外面流浪,居无定所,有一天也会心生困倦,身体疲惫的吧。筑姬知道自己和那些继国一族的后人们总有一天会死去,那些背叛者和他们的后代总有一天会被杀光,这一切都会令摩罗对这个世界的感情牵挂越来越少,直到没有,最后孤身一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填补失去灵性的“心”,不断制造毫无意义的灾难。甚至孤身一人,无声无息的在某个初夏的清晨里,尸骨无存的死去。
这不是她想要的未来,她的兄长不该连冥府也无法踏入,成为无家可归的游魂,直到残魂消磨殆尽。
“哪怕只是妄念,即便是如蛛丝一样微弱的希望,我也希望有人能够代替我们陪在他的身边,得到幸福。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
*
“相顾白栲冬未过,春霞寒枝涌霏霺。雪沫散梅歌(注3)。”
“白栲姬,五条家的梅歌…啊,名字挺不错的呢,她的家里人很喜欢《万叶集》吧?”
真是可惜了,明明家里有孩子和即将出生的孙子在等她呢,他应该态度很好的劝说过了吧?为什么还是一意孤行呢?六眼这种生物都是这样的吗?
“原来那个时候,那团不做人的家伙竟然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
真是坏心眼啊,羂索。
摩罗掏出一团粉嫩的脑花,丢给一脸困意的许斐西鹤让他拿好,舔掉嘴边的血液后,另一手则是拿着一颗新鲜的湛蓝眼珠在打量,舔了一口后,慢慢憋出了几个字:
“有点甜了。”今天吃太多了啊,脑子里面已经有些乱糟糟的了。
“摩罗大人,这个女人是…”把人家的尸体弄得破破烂烂的,才取了一对眼珠,啃了一颗心脏和半片生肝,也不知道为什么把玩着向来最喜爱的脑花,“您不吃完吗?”
“京都那边的咒术名门的人,一个不在状态的强者。”连续几场小打小闹,让吃撑了的摩罗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回味女人的脑脊液和血液的味道,“真可怜,末子才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要出来工作了。”
“这个怎么处理?帮您用蜂蜜和山葵酱调理起来吗?”
——尽管如此,他家大人还是把她杀了。
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人吃人的世界啊。
“这可是上好的烧制‘灵楔’的材料。”摩罗抽出一段尺骨瞄了一眼,随手回去,“许久不亲手干抽骨的活,手艺有些生疏了。”
“说起加工骨骼的手艺,人类当中应该是上一回那个除妖师村子较为擅长,传闻他们以秘药和特殊方式净化了妖怪骨骼上残留的魂和精神。妖怪和鬼当中,应该是上一回在夜晚袭击您的骨鬼了,那一手抽骨妖术,令人惊叹。”
骨鬼是某只骨妖用自身的妖骨杂以妙龄少女的白骨,所得到的女儿。以骨为食、能操控骨头的骨鬼平时披着人皮,伪装成妙龄少女引诱猎物后,将靠近它的猎物利用自身天赋抽取全身的骨头。
摩罗曾评价过那是很适合打造骨器的妖术。
然而拥有者是妖怪,所以骨妖父女死在日之呼吸的日焰之下。
“能让菊咲和低贱狸妖偷情生下的半妖脚踩在土佐的土地上,已经是鄙人最大的容忍了。”
“练午先生吗,他毕竟是长姬小姐唯一的子嗣嘛。”
“因为狸猫很难吃啊。”摩罗将两颗蓝眼珠塞进了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白水晶瓶子内,塞进袖子里,“妖怪这种活太久的肉大多又柴又馊,年幼一点的还要看种类,例如那个守护玉的巫女身边的小狐狸就不在鄙人的食谱上。”
“黄褐色的狐狸嘛,颜色丑了点,倒是皮毛不错,看着很适合做一双皮手套;那只活了几百年的二尾猫妖的毛皮更好,但大小比不过西国那几只犬妖。”
不过论价值、稀有度和柔软度来说,是不是母的更细腻一些,猫科比犬科更加柔软一点?这么看来,似乎豹猫一族的皮毛也还算可以?所以要提早干掉西国的妖怪们吗?
但真要论起来的话……
“明明老师的手感更好哦,小悠真。”——这是,在进食吗?
因为摩罗被白栲姬给绊住了脚步,让他稍微在这里耽搁了一点时间,从幻境里挣脱后的五条悟仗着他那双bug一样的眼睛,本就循着蛛丝马迹在堵自己的饲主。这下一耽搁,便让机动性极高的大猫逮到了正在偷吃的摩罗。
“哇哦,老师打扰到摩罗大人吃饭了吗?”
“怎么?您打算给五条家的先代六眼讨个说法?”
摩罗漫不经心地看着比自己高上一大截的白发男人靠近他,黏糊糊地挂在了他的身上。他撇开头,好让猫一样的男人将自己雪白的脑袋在他的肩膀上安家。
“嘛,你可以不吃人的吧?不可以用吃了别的偷腥猫的嘴来亲你的小猫咪哦,小猫咪会吃醋的呢。”
“鄙人可不会拒绝送货上门的小点心。”摩罗踢了一脚女人那颗被自己的血染红的雪白头颅,戏谑地笑着将她那暴露出两个黝黑空洞的脸庞显露出来,“脸好看,胸很丰满,还是个美人呢。”——只剩下半个脑袋,闻着美味,血肉鲜美的人类,也是美人。
“诶~你宁愿吃那个脏兮兮的老女人,也不想‘吃’老子吗?”
“嗯哼?”
摩罗嗅到了五条悟身上的气味,闻起来从早春的梅花上搜集来的雪水。干净的无根水里混杂着些许幽冷梅香落入新进贡的瓷壶,在下方红泥火炉和果木炭的加热下,散发出淡雅的水香。
想知道用这壶沁了早梅的雪水,泡出的玉露又是什么味道;用这水碾磨自来米,再制作出来的咸雪糕是不是也染着这一股梅花芬芳。
味道是极好的吗?应该是吧。
想要,吃掉这主动走到他面前的甜点,喝光这壶茶,品尝那对蓝色的珍珠丸子。
食欲和一种会让摩罗发自心底的欢喜和的酸胀感混合在一起,让他想要违背自己吃人的顺序,从那颗心里有他的心脏开始,吃掉这个对他没有威胁,也没有敌意的男人。
那对美丽的眼珠要留到最后,他喜欢那片湛蓝里终于印刻上他真实相貌的模样。
但是不可以。
摩罗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尖,直到口腔里尝到了血腥味,才稍稍松开了抵着牙齿的舌头。
他不可以这样做,五条悟是人类,不是鬼。
——在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满足他的好奇心,知晓“为什么”之前。
融合后,两方的思想、意识和情感全部杂糅在一起,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他已经无法肯定的说自己究竟是咒术师虎杖悠真,还是被人当作神明朝贡祭祀的能之鬼摩罗了。
摩罗轻柔地捧起那只搭在他腰上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插入指间缝隙,收紧,尖利的指甲在人类柔软的手背上,留下了五道新月形的印迹。
“不可以再把猫关在门外了。”摩罗看着男人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心口,凑到他耳边对着他说道,“会有弃猫效应的,需要安全感的猫会不安到发疯的哦。”
“让猫发疯的话,猫把骗人的橘子精叼回窝里,关小黑屋哦。”
像雪豹一样的男人的鼻息和呼吸吹散了雾蓝色的丝绦,他的气息带着梅花上融雪的味道,点缀了萦绕在摩罗身上深沉的夜色。
梅披镜前之粉,兰熏珮后之香(注4)。
摩罗垂下眼,顿了几秒后,缓慢地转过身子,回以一个拥抱。对于历经风霜的成年人来说,拥抱可是比亲吻,比床上的身体碰撞,更加亲密的关系。
“袖里梅花,春来将至(注5)。鄙人…我想要在猫先生的衣服上,也留下自己的味道。”
不知道今天过后,以及更多的以后,他身上的衣袖会不会留下点梅花的香气。
最好是永远能够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