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坊司内的宫人早下了值,至今叶青仍未能看得清此人面目,手中油灯忽地似是无风自动,明明灭灭了一阵,她强忍下浑身的不适,用双手举起那盏煤油灯,掀开油灯上遮罩着的琉璃盖顶,对着此人的额头,便泼了下去。
夜色深寂,才被两列禁军押送到了朱雀门外的白桦并未听见她二人夜寝中的余思,脑中思绪翻飞,全是白日里内廷司只低了黄勾一等的李烨强行令手下小内侍猥亵宫女之事,边想着边往前走,不意未抬头,竟迎面撞见一人。
这人一身硬质地布面黄灰色的衣料子,瞧质地是上上等的材质,白桦忍不住往那人领口处翻折下来的折角看去,见这衣上的领子如同折纸一般安安稳稳地呆在颈子两侧,那人脖颈不长,却给衣料子衬得如玉丰神,她见衣识人,忙忙福下身去便是一个对上之大员的宫礼,却被来人扶起。
双手交触,小宫女仿若触电一般地将手往后一缩,连紧紧被规束在柔缎软绸内的白皙细颈也禁不住缩回了半寸余,望着来人的眼神有些怯生生,小鹿一般的。
“长公子。”
“长公子。”
......
周遭一人人对他的呼唤使她惊觉,此人竟是赫连大人家的长公子赫连渠原,传闻此人年方二十便已然出使交州,是中州远近闻名的舌辩臣,白桦禁不住逾越礼制地,又瞧了赫连渠原一眼。
赫连渠原问道:“何事慌急如此,便是这个女子?”
这两句话前后并无一丝关联,却甚是奇妙地凑在了一块儿,白桦的思绪转得极快,须臾断定此人的思维必定比自己转得更快几分,才能将看似慌急的一件事条分缕析,毫无关联地联系在了一起。
“禀公子,造坊司内奴婢泼伤了一位小公公,现正拿在禁军处。”往来巡逻的一位禁军脚步急慌慌地走了过来,对着渠原礼罢报道。
赫连渠原粗长的双眉一拧,急切道:“内廷司的事故,怎的寻到了我禁军处,九卿内宫各司其职,不该禁军们管的事,你缘何插手。”
“因前事病倒了绯罗宫中的颜娘娘,卫尉特有吩咐,说世家五门本为一体,同生同死,叫禁军处额外看顾着中宫娘娘的差事,连管着罪奴狱。”禁军思忖一瞬,即抬头询问道:“怎的,罪奴狱出了事?”
“便不出事怎的就轮到了你们当差!”渠原双眉拧得愈发深紧了,想到父亲或许当真曾吩咐过这样的话,厉声训斥人道:“便是卫尉不要命,越权愈了中宫的权柄,你等身处禁军之位,也该思量自家性命,一家子妻小不顾,也敢胡乱夺涉奴狱!”
话至半,自朱雀门内忽地便被另一位无名的小禁军拉出一位女子来,她领口微微掀开了一角,胸前衣衫显然已经被揉搓得不成样子,渠原见状,非礼勿视地垂下头,含着羞窘恼怒地压着火气,问道:“姑娘姓名,来此是何故。”
他虽是明知故问,来的女子答得却有头有尾,将自己稍有些散乱的发丝往颈后撩拨开去,便跪下来,如同罪奴狱中呈状般地诉:“奴婢叶青,乃旧日罪医叶氏玉祁之孙女,因家罪被贬入奴籍,充入造坊司七年,至今在篆刻堂中任职,我与紫檀白桦姊妹三人,三年前相依为命结为金兰,至今夜深,奴姊妹白桦夜寻不见,唯恐遭人辱亵......”
“姑娘此来,不为诉状?”赫连渠原讶然的眸光微闪,隐隐有些欣赏地望着她,因又想道,开国时赫连氏与叶氏同为世家,不过叶氏世代行医,从来与朝堂党争无涉,只不知因何故卷入了前朝的一桩偷贡品的大案里,满门处斩后,唯独留下一脉女眷,这叶青,便是那叶氏老御医嫡亲的长孙女,算来,与他还算是宗亲同门了。
因这桩亲缘,不免垂下眸子,多看了她两眼,又忍不住余光瞥着人问道:“叶姐姐此来不为求告什么人,只为了寻一个白桦出去?”
叶青眼底清白的辉光闪出来,如仪跪禀道:“禁军从不领奴狱的差,奴婢因何来诉?”紧跟着,又陈词道:“便是出了人命样的官司,也不该寻到禁军的岔漏上去,国朝自然有国朝的法度,因我一人之事,而牵累禁军百千之数,奴婢于心不忍。”
“若只是寻人......”赫连渠原思忖了稍许,将手旁侍立着的白桦推在身前,对叶青道:“姐姐倒不如领了她回去,教人莫要平地起是非,扰了中宫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