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意怜很是纳闷,皇帝那么一个臭暴躁的性子,为何对这个内侍如此的宽和大量。
宫中使婢,哪里是黄勾的奴才。
再者,他又是谁的老子。
御前便如此喊叫不休,全不怕惊了天子的驾。
真是......
让人睡不好觉。
江湖里十余年风刀霜剑,他曾经隐忍过最深的黑夜,血流与雪刃的速度比着快,可是如今......腿骨和久因失血过多而牵引出来的症状,却引出无边的烦躁。
如若不是黄勾这般的吵闹,他深藏在骨子里的少爷脾性,或许还不会过早地显露出来,可此时的面色已然明显全黑了一层,那一份与生俱来的相府嫡公子脾性,便娇生惯养一般地开了花,打着旋儿提前破土而出了许多年。
皇帝还未曾发话,他便已闯了出去,按着紫宸殿内临近门框的墙,闭着眼缓过又一阵失血引发的晕眩,对门外众人说道:“从前是哪位大人分管的造名册。”
温和而平稳的语气,给人一种错觉——相比起暴躁无法的黄勾,仿佛他才是真正领了圣谕,有权柄来处置外殿里绕着圈儿而不知该自哪里找起所谓“账本儿”的一干奴婢们的那一个“大人”,可其实,他什么也不是。
有奴婢大着胆子近前,捧上来一本儿账册,在门外伏跪下来,对着内里报道:“启禀大人,这......这是奴婢统管的一份造名册。”
又一名同样穿着宫服的奴婢跪下来,禀道:“这是奴婢的。”
紧接着,又一个,又一个......
外殿里候着的悉数小黄门将名册手捧过头顶的时候,黄意怜没有看见,旁侧那黄勾眼中一闪而过的,倒钩子一般的阴鸷戾气。
原本是要的造名册,却非要曲解成账本儿,且天子并未说明要用什么印,他却背着天子,将皇帝的意思改了三改,欺上瞒下,传达到那些小太监的耳朵里,自然便自以为皇帝要的是账本子,更做不好差事。
不在其位便罢了,既在其位,岂可以尸位素餐。
差事,明明可以好好地去做,可以温温和和不伤人心的去做,却偏要如此喊打喊杀,大喊大叫地逼着人的性命去做,竟仿佛他才是那个执掌人人生杀予夺的帝王一般,既不需要动手做外面的活计,又分明将满地的小太监们恐吓得丢了魂魄似的。
从前做相府公子的时候,他便极为恼怒这般既“无心”也“并非刻意把事情搞砸”的奴才,再者,相府里胆敢养出这样的奴才,无需他动手,身为凝州相国的母亲便会先处理了,自然,不必他亲眼见了血。
当然,彼时的黄勾若当真跪到他面前,尚且还算是奴才,反观着如今,黄意怜却不得不依着礼,跟着前头跪在地上的一群小太监们一样,也称这样的人一声“大人”了。
对这个对面而立的“大人”,黄意怜却不曾流露出丝毫的不敬,依旧表出礼敬的姿态,藏好了眼底最深之处的不屑与不甘,温和躬了个身,瞧好了一圈儿的“账本子”,便转回内殿,预备着复皇帝的命去。
里头,皇帝也瞧着他办差事的风度,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未发话说一些什么,只是拍了拍案上,示意他已然可以将造名的册子放入御案上。
“奴婢禀告陛下,”他跪了下来,极符合宫规礼制地,再一次将那一只嶙嶙白骨般的腿压在身子下,强压下一阵钻心样的疼痛,不曾发出一丝可能会失礼并惹恼了皇帝的呻吟,复温和地张出一脸笑来,对上首君王禀道:“外头候着的册子,全没有造名册。”
接着,朝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猛地欲站立起来,却在黄意怜的眼神示意里,暗悄悄坐了下来,对着外面尚未曾听到二人交谈的黄勾,极不动声色地唤道:“黄勾,进来。”
黄意怜将他与皇帝暗自的密谋全隐在眸子底下,听着皇帝端稳下来的声气,垂眸观着地上最底下的那方白玉石,极为轻易地,便又见到自己那昨夜便已然穿透了肌肤的骨——真到了这个份儿上,才知道人间除了生死大事,什么事都不值得计较。
他于是没了脾气,也不再想与黄勾计较。
阖眸一阵,他似乎睡了过去,然而不知几时皇帝已然与黄勾密谈完了事,黄勾与上首之人对了一个眼色,紧接着极为狗腿地行了个千儿,直起身来便谢恩道:“奴婢领旨,这便带着黄意怜回去,等找着了造名的册子,再给他安一个住处,只是......”黄勾想了想,说道:“怕今夜走得太远,无法前来复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