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可以容忍一个心思不纯之人,却绝对容忍不下一个尚且还觊觎着皇后娘娘的阉人,因此,黄意怜心知,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索命的牛头竟来得如此之快。
赤色鹅卵石铺就的廊道很长,他用轻功过去,却不到一炷香即可到达拱辰殿,如今远望着前方殿门,对着那暗色朱门上赤金打造的两枚门环,听着身后飘忽而来的阵阵风声,他便知晓,今夜自己的性命,要留在这儿了。
于是,便不再走了。
半炷香前紫宸殿内飞出一只毛色俱雪白的信鸽,鸽腿上只写了七个字“黄氏背主,令杀之”,那不知名的小太监笔迹潦草,可还是被将将出了皇城门的帝王暗卫赫连钧耳力极好地听到了鸽子在自己身后连番扇动着翅膀的声音。
赫连钧右臂一抬,白鸽极听话地落在他的小臂上,点点头啄米般的去叼他玄黑底色的护腕上,那颗颗赤金打造的小拇指大小的钉子。
赫连钧收信即焚,复抬臂将飞鸽放飞,又去玄武门内最临近的一间下人值房里换了身极不起眼的朴素奴仆服——这是规矩,凡帝王暗卫出手不可以令人知悉,而一旦有人知悉,象征着暗卫的身份暴露,而等待他们的,便唯有死亡。
不论是被敌人杀死,亦或是天子赐死,总之,今夜他的任务便是取了黄意怜的命,如若此令不能照常执行,那么,今夜死的人便将是他赫连钧。
赫连钧一个错步,停在黄意怜三步以内,黄意怜闻声眸光一细,便转过身来望着他,少顷,即认出了此人名姓,失笑道:“赫连将军,是你啊。”
赫连钧一把扯下来这恼人的束缚面纱,将黑纱往地上一丢,忽地想起来这位黄公公当年除了能令天子为之青眼的文才,武学内功上,强压过多少世家子弟去,便是在江湖上,他的武力怕也是要数上前十的,于是不敢懈怠,拉开一个阵势,便运气丹田,预备着正面应对对面袭来的罡硬真气。
“我听闻黄公公内功轻功都是绝佳,今日有幸,特来领教一二。”
赫连钧话音一落,即刻出手,翻出一只手掌来预备偷袭他的腋窝,一只袭向左心,黄意怜闻声又是一阵可怜沧桑般的笑声,不禁道:“若早想领教,何不早先在紫宸殿中即对奴婢出手,如今这般扭捏作态,岂非是失之大家风度。”
……
赫连钧闻他之言,只当挑衅,却将那话里的鄙夷不屑一径放在了自己的内力里,运起十足的力道往黄意怜的脖颈右侧格挡,倾身拿自己压上去。
天子要他死,他便不得不死。
黄意怜顷刻之间倒在地上,阖眸一阵明知如此的笑。
这……这人……
这人竟然不运护体真气,并没有用上半分力道,不言语,不反抗,便已然给自己小臂过分的用力给强压在了地上。
赫连钧望着他,近乎十分尴尬地犹豫自己如此胜之不武,按照江湖道义,是否即应当收手,却忽觉手下温冷的身子微微一动,抬头望着拱辰殿大门所在的方向,有些怆然的悲凉:“有人要奴婢连夜来拱辰殿取了史官性命,可依着奴婢忖度,那人之本心并不在此,定然是万般无奈,方才一时闪了些神智。”
赫连钧闻声,眸子却猛地沉下来:黄公公口中所谓的那个人......想必与天子近身夫妻,必是绯罗宫的颜青榆,颜娘娘。
早在入臣之时,赫连钧听说过什么“黄公公才高八斗,可惜无运无命,自己的心上娘子,竟然给天子做了皇后......”并诸如此类的繁多言语,却一向只当是耳旁风,对那些深宫中小婢子小内侍们嚼着的什么“皇后娘娘的风流韵事”嗤之以鼻,如今联想起来这话,又看向黄氏,竟忽觉得自己多年来所忽略的一切,全是真的。
“赫连钧,”临死前,黄意怜直声叫着他的名字,以一种既不谦卑也不容让的平等姿态躺在地上,与他讨价还价地说道:“你拿了我的性命去领赏,要应我一事,不然......奴婢是绝不肯就死于此的。”
赫连钧俯身探道:“你说。”
“史官毕生奉公,是清正廉洁的人,奴婢不忍杀之。”
黄意怜阖了双眸,伸出右手摸出怀里随身携带着的一瓶夜合香,交给赫连钧,说道:“你既是陛下亲故,当知史官之心,他若出事,国朝必无依,天子之心......定然如翻江倒海,而那些望着天下子民福禄的人,心中亦必然伤痛惴惴,故伤杀史官之事,将军只可以阻,而不可以助,此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