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帝朝中州千里难求的孔雀羽线,乃是齐州王主万金拍卖下的贡线。
孤灯照夜,孩童们被颜鹄提前放了晚课,此刻唯有一枚双鱼佩搁在老旧木桌上如玉生新,而颜卿躺在她自己的小床上,依然沉睡。
容姐姐与寰兄曾定聘定情的双鲤玉佩,怎会在此女子身上......
莫非......
贵妃容氏,与凌帝云寰自幼相知,十六定聘后入主中馈,成为了凌帝朝第一位有名有实的妃子,掌六宫凤印,协理内宫,四年后,长公主云渺诞于祈颐宫,先帝大喜,定封号为——钺泧。
可其实颜鹄知道,容氏......并非容太傅亲生之女。
因马上救驾伤了根本,容太傅之妻被太医院首断言此生不可得子,容太傅却坚称自己不肯外娶休妻,亦是不肯纳妾,此举乃轩然大波,当日朝堂之上,为此起了不小的纷争,就连自己的父母当年,也被卷入了这场朝事纷争中。
若非当年的颜鹄乃是一个尚未懂事的小童而已,又非女子之身,否则恐怕要当庭定下与先帝云寰的亲事,许为颜氏下一任的皇后。
容浣父母双亡,不得已沿街乞讨,饿晕在容府门外,为当年的太傅夫妇所捡拾,收为义女,当日便上了祖牒族谱,却对外坚称,此女乃容氏夫妇亲生之血。
四年后,容太傅夫人再次有孕,生下容予,这乃是容府上下举眉相庆的大喜事,可就此有了妹妹,容浣便收到了不小的冷落,从来她与妹妹看上的,不论是布匹红妆,父母皆只给妹妹,她这个做姐姐的虽说是万事容让,可容让......到底也有个底线。
十二年后,容浣于自家梨树之下,惊鸿一瞥,便许了余生。
那个在梨花树下持卷朗读的少年郎,不卑不亢,更不似府里其他的下人们一般看着容氏夫妇的眼色,对她这理当身为本家小姐的大小姐明里尊重,暗里讥讽不已,尤其是遇上妹妹容予喜欢的东西......
容浣想到此处,忽而想起今日父母在堂屋时不慎流露出一句实话——今日有贵客到访,父母命妹妹前厅接待,那想必这位贵客!
便就是当日公子。
容府门第,能称为贵客的,除外皇亲国戚,不作他想。
她与云寰,一见许心,再见许情,总不成这回人也教妹妹看上,便顺了父母的偏心随意教自己去让,许妹妹嫁入皇城!
好在的是,三日后云寰托人送来许嫁的聘雁之礼,指名要问自己。
容氏门乃是千年的世家——颜氏、赫连氏、虞氏、容氏、叶氏昔年虽各在不同的名位,为官作辅,却皆是陪伴始皇帝打下这片江山的最重要之人,因此举贤台上,五家先祖累累功绩塑为金像,已彪炳千秋。
五大世家代代承袭而至今日,自有规矩家法。
容太傅夫妇沉思定议:既然皇子的聘书下得如此明确,容氏是千年世家铁打的尊荣显贵无可动摇,倒也不必只为了区区一个小女儿,便起了“欺君之心”,倒不如如实将浣儿送了出去,以全天子之心。
容氏入宫即封为妃,破了祖宗规矩,却合了云寰的心意。
昔年云寰兴奋地找到自己,说道他终于在女子群中,寻到了一个可以共品“诗”“书”“礼”“乐”的大家闺秀,又连赞容姐姐谈吐不俗,不愧是太傅门中的教养,颜鹄便知他将这些年容姐姐每日唯恐不足以令父母悦心立身的恪规,当做了理所应当。
那一年,容浣十六岁,容予十二岁;赫连少帅十七岁,已是能上阵杀敌震慑凝州的名将,虞羽因军务缘故常来找莫胥少帅论兵事,一来二去倒成了沙场之上生死交,而赫连渠原身担相国之职,也尚在壮年。
那年颜鹄七岁,在容姐姐入嫁的又三年后,双亲俱丧。
他不得已自立门户,自幼小稚嫩之肩行走在各大世家针锋言语的间隙里,与朝上波谲云诡的心计相斗,久而久之养成了直言不讳的性子,复与云寰相知。
父母尚在时,颜鹄便知赫连氏门高爵显,这一辈从不缺小孩子玩闹,且他们兄弟父子议论的多是国家军务,是九州机密要件,自己挤不进去,便只得仗着年纪小退而求其次地挤在一群姑娘堆里,与赫连蘅芷姐姐并容氏姊妹一同玩耍。
相比起赫连莫胥少将军与虞羽,他却更熟识赫连府邸中的二小姐——赫连蘅芷,这个自十三岁起便被冠以“宫中内宰相”之称的女子,为云寰曾破获多桩深宫之中各色人等们相互倾轧的疑案要案,又与容浣自幼便是手帕交,她常去宫中探望容浣。
自此容姐姐的事迹为赫连蘅芷所知,而赫连姐姐又如数转述给了颜鹄。
凌帝九年,先凝王云旌因病而殁,赫连莫胥领旨意吊唁,实则,是云寰有意要他这个十七岁即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以自己的威名去震慑住凝州一地蠢蠢欲动的君臣之心,尽力拖延......免除掉凝州上下对中州军力的窥探与觊觎。
秋高风寒,满地霜。
赫连渠原首相的幼子赫连莫毅因了帝王娇宠,未经打本便不与父兄招呼,私自潜入朝议政事的宣政殿,甩着球玩耍。
小球以白绳为串,被他有心地缠绕在腕上——他本偷偷地跟着姐姐前来游园,路经过紫宸殿时,听见天子正与兄讨议什么“凝州”“兵法”“国策”,不由兴味浓浓,便一路跟着他们,在銮驾排场之后隐匿住自己十三岁的身形,跟了过来。
宣政殿外,赫连莫毅偷听到父亲赫连渠原正上笏奏道近来凝王军备叠加,一年之内,戈矛甲胄竟比往年多出十倍之巨,且三年前凝王曾提下一笔“反诗”,诗中意来日若有大好的军机,必定会直接北上皇域,生擒凌帝而命他对自己俯首称臣。
凝王云旌还道,此日若临,则当今凌帝若跪在她的面前乞求宽谅,她必将逼凌帝承认天下女子可为尊位,并还她一个女主天下,要将这世上的三纲五常倒反过来,以妇人之身凌驾于世间万千男子之上,使他与天下男子再不敢三妻四妾朝秦暮楚而居,而惧于国法,便只得一生一世许一人,得一女子白首之心。
可凝州女子,毕竟与天下九州的女子都不同——她们奉行“以女为尊”“三夫四侍”之法,实则不过是将九州“男子为尊”的纲常枷锁反加与天下男子之身,她所要的......并非是她口中所声声宣扬出的“理想江山”“天下大同”,而只是女尊之国罢了。
赫连莫毅想到此处,无意间冷哼一声,惊动了殿内之人。
赫连莫胥猛地回头,窥不见躲在垂柱后将自己缩成一只细细地抖着羽毛的鹌鹑一样的小弟弟,凌厉的眉峰微一上挑,转头回去,出列奏议道:“九州之中,是为皇域,可九州之地中,唯有一凝域与中州相距最远,凝王或想要军费,便只需攻打近邻国邦州府,得中州许可,若使一节往凝州,许以交好,或许凝王会虑及山水迢遥之距,不再起兴兵之念。”
凌帝抚掌而笑道:“可矣,可派谁出使呢。”
赫连莫胥面不改色心不跳,沉声抬眸,于凌帝微不可查的盲区微微勾唇,谑笑道:“臣有一弟,已过总角之年,而今空置家中,徒增梁米,不若遣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