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标榜过良善,如何便成了伪善之人?”老剑神不紧不慢地坐在黑锦对面的蒲团上,平淡的眼眸与黑锦那怒瞳对视,各有各的难明心绪。
“占着道德大义的制高点,去斥责他人之恶,却不去想这世道恶的源头是什么。白有白的路,黑有黑的道,你怎能确定,被你随手杀死的恶,不曾有过善?人心混沌,你却只顾所见,不究缘由,以一面之缘来裁定他人善恶,秉持正道之名予以审判,又如何不是伪善?”
“我何时说过,我便是善?”
老剑神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把刚冷笑着说出一大段话的黑锦给梗住了。她看着这模样平凡的老人,仿佛是第一次见他——实际上也的确是第一次见他。
她的确没想到,这位广为人知的正道魁首般的人物,这位编纂了剑法总纲教化世人的先生,这位与无尽海域理事会共同维护世间安宁的巨擘,竟会说自己并不代表良善这般话。
“我之成就,无非是编纂了一些书籍,教出了一些人,或许可自傲为剑道中的开拓者,但这与我是否为善又有何种干系?
“我之行事,功过是非兼而有之,实难评判为善人。你要以圣人标准要求我,天下之大,总会有真正的圣人,但其中恰恰不包含我。行事不求天下大同,但求问心无愧。
“我之弟子,自认教化有度。蚩黎天生之材,入圣临而背负骂名,但他所行之事皆为正道,只是在他之后的圣临又走歪了路。帘天、无隐性格沉稳,各有宗派,可引领一方,故帘卷宗与流影剑派皆为维护江湖安稳而行事。烛照性子偏激,寡言却好战,但尚无主动杀人之举。劫月、易初性格顽劣,从师于我之后,亦曾是保一方安宁的仙人。他们性格各有不同,却从未有过伤天害理之事,是我之荣幸,我之慰藉。
“我一生至此,无愧于心,非你所言能破。而你,夺人身躯,残人性命,所言所行皆将你自己之外的人看作虫豸。如此行径,如何有资格评判他人善恶?如何有资格评判他人对错?”
老剑神的语气虽是平静的,但随着话语的递进、情绪的累积,后面的话,便愈发强硬,乃至掷地有声。他的眼神,亦如剑般锐利,似要剖开人的心肺,看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恶心人的东西,再予以最深刻的判决。
黑锦闻言,情绪反倒是静了下来。她只是笑,不知那是真笑还是嘲弄,配着那诡异至极的紫黑符文,流光闪烁。
“与你没道理可讲,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任何共通之处。你这样理想的人,就该在无光之域过上一段时间,好好品尝一下什么叫吃人的世界,什么叫方圆十丈最好只留自己一个活物。”
“不如你再讲讲那所谓的无光之域?”老剑神也便顺口问了一句。
如果这恶鬼果真自傲又自大的话,或许会对她所诞生的世界讲上几句,这样也能对那个世界有所了解。既然黑锦能出现在诺德尔撒,那也代表其他的黑锦同族人也有可能来到诺德尔撒。以他们这样诡谲的能力以及对玄气的贪噬,很难不说是一场浩劫。
如果她不说,要么是心机深沉,要么便是已经自视甚高到不屑于讨论此话题。
而黑锦呢?
她不属于上面的任何一种。
她虽是兰因斯人,自破晓之地诞生,由无光之域成长,最后征伐了整个无光之域,夺得无光荣主之名。但她依然是孤独的,没有人陪在她身边,也没有人有资格陪在她身边。破晓之地不曾给过她温暖,更遑论尽是罪恶者的无光之域,她对整个兰因斯都没有归属感,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值得她眷恋。她在兰因斯拼搏,只因她出生于兰因斯罢了。
哪怕是殒身于诺德尔撒以后,她无数次想回到兰因斯,想的也不是要统治无光之域,或者征伐整个兰因斯,而是复仇,向破晓之地那群战时下黑手的杂种复仇。
复仇以后呢?
她不曾想过。
现在来说的话,如果还有命活的话,或许留在诺德尔撒,也还不错?起码不需要每天都绷紧神经,不需要无时不刻都必须提升自己,不需要忍着无止境的天灾、黑暗以及各类肮脏的罪恶。诺德尔撒有澄澈的天空,有纯净的湖水,有着可用“鸟语花香”这种兰因斯根本理解不了的词汇所描绘的山林原野,也有可怜的、可爱的、让自己心中有些欲罢不能的……小家伙。
所以,她并未回答老剑神目的性极为明显的问题。兰因斯于她,诺德尔撒于她,其实都不重要,而无光之域,一个充满了罪恶与肮脏、吃人与被吃、时时刻刻都有人死于天灾地缘、终年不见阳光的罪恶之地,有什么可聊的?
“你说你的名字黑锦,意为‘恶鬼之礼赞’,而你给二丫冠名‘瑾白’,是否也有着类似的意思?”
“有又如何?我何必与你言说?”黑锦冷哼一声,虽是应了老剑神这话,但也并未实际回答。
“便无话可聊了?”
“无可奉告。”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
“假惺惺的话,便不必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