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途径一个镇子,洛魂典当了些野外采的药材,去换了些许干粮与酒。尽管近期他暂未饮酒,但他与二丫总会分别的,届时,依然能肆意饮酒,现在只当是提前备着了。
许是营养与精神状态都好了些,二丫的身量竟也与几日前有所不同,裁缝铺里也有她能穿下的成衣。洛魂为自己、为她都购置了些衣裳,便准备离开——不论是他,还是二丫,都更为习惯于无人处起舞,而非于人群中开屏。
群众的喧闹拦不住他,却能拖住二丫的脚步。她终归还是个孩子,哪怕经历了无数椎心泣血的故事,她都还能保持最初的良善,而这份天性使然的好奇,亦有所残留。若是她独身一人,她定不会凑这热闹,可她身边有洛魂,所以无物可惧。
场中,是几个妇人于浣衣时闲谈,说是前两日有个姑娘,在镇上卖身葬父。
——封建礼节便就是如此,丧葬之事大于天,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成为一句恶毒的诅咒。穷苦人家,办丧事也困难得很,才有这种烂俗的卖身葬父桥段。
听说,是镇上大户骗了她父亲签了地契,暗中作梗,故意使坏,骗得这位父亲血本无归。老实人家得到此等噩耗,有如晴天霹雳,当场气过背去,再也没起来。
死了人的事自然是闹去了官府,但地契白纸黑字红画押,大户与官府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一拖再拖,也没了信儿。
可怜人家姑娘,家中没了余钱,只好出来这一遭。
如果事情到此,便只是个大户欺压百姓的寻常故事,封建社会中随处可见。但接下来,故事却有了出人意料的展开。
当地官府的狼牙卫——从事衙役的修者组织,正巧有个修者押解着一个流窜两三年的飞贼归来。路过此处,听闻此事,修者沉思片刻,取出钥匙,解开飞贼的锁链,道:“你不是自诩为劫富济贫的侠盗吗?今日,你行侠;明日,我执法。”
侠盗的确行侠去也,但被乱箭射死在大户家门前。
修者?
再没人见过此人前往狼牙卫报到。
只是,那姑娘还在南边街上卖身葬父。
世道如此,又能如何?
关键,洛魂也没想如何。他听完故事,依然是没有表情的冷脸,朝二丫唤一声离去,便离开了这一偶然途径的镇子。
待到暮色四合,行至山涧溪畔歇息时,洛魂擦拭着剑锋上未干的血渍,方才斩杀的灵妖残骸还在下游打着旋。而二丫蹲在篝火旁摆弄着洛魂给她的药草,忽地将捣药杵往石臼里磕重了些,问他,那侠盗,算不算真正的侠?
剑刃在火光中凝滞片刻。
“活着的侠客,官府叫他们飞贼。”洛魂往火堆里添了枯枝,爆开的火星映得他眉骨阴影愈深,“死了的飞贼,百姓唤他们作侠。”
二丫盯着跃动的火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捣药杵:“可那位狼牙卫修者……”
“执法者解了镣铐,盗匪者赔了性命。”洛魂截断她的话头,收剑入鞘,铮然作响,“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殉道。”
“若是你遇见那位大姐姐……”
“不会遇见。”
“为什么?”
洛魂望着对岸林间升起的薄雾,语气依然淡漠而凉薄:“卖身葬父的姑娘在城南,劫富济贫的侠盗在城北,狼牙卫修者隐于市井——世人总爱把三件本不相干的事,缝成件镶金缀玉的英雄氅。”
“修炼究竟为了什么?”她突然转身,语气认真到近乎虔诚。
“你看这溪中石。”洛魂屈指弹落半片枯叶,叶片打着转沉入漩涡,“不知多少年岁的冲刷方显圆融,可若想逆流而上——”
他并指如剑劈开水面,惊得游鱼四散。
“就得碎成棱角分明的砾。”
“我不懂。”
“于你,你的修行,是为了在与黑锦的斗争中保全自己,是为了与之抗衡,是为了将其战而胜之,活成自己的样子。自那以后,才是你考虑修炼意义的时候。至于其他的,那都是别人的故事。”
“别人的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