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裴符忽然出声:“小稚。”
韩稚望过去,道:“吵到你了?”只见裴符微微转头,正看着他们这边,他将剑与鸡往身后藏了藏,道:“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把这山鸡处理好。”
裴符道:“等等,你别走。”这几个月他瘦了很多,几乎是一副皮包骨头,脸色非常差,说话有气无力,才说了几个字,便十分艰难地发不出声,缓了好一会,才又道:“我不想吃。”
韩稚道:“那怎么行?你现在正需要多补一补。”
裴符道:“放了吧。”
贺丹青也道:“放了!”
韩稚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嘁了一声,将野鸡往洞外一丢,道:“好,不吃算了,不过你身体不好,得把丹药吃了。”
贺丹青高高兴兴地跑去关野兔的笼子边,正要打开,被韩稚一把扯过,道:“这个不能放。”
又道:“我不伤它们性命,你要是敢偷偷放了它们,我便一定杀了它们。”
裴符又道:“丹青,你放心,他不会杀它们的。”
贺丹青从韩稚手里挣脱,来到裴符身边,脸色颇为郁闷,双手托着脸不知在想什么,许久,等韩稚将几个野果子递到他眼前时,他才疑惑地问道:“我是谁?我是来干什么的?”
韩稚道:“你叫贺丹青,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贺丹青道:“那我们之前认识么?”
韩稚道:“认识,不过你不记得。”
贺丹青道:“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很想知道的。”
韩稚见他那么激动,顿了顿,道:“哦。”贺丹青身上只有一件裴符的外袍,穿了三个月没有换洗,经过他的折腾,早已变得破烂不堪、脏污不堪,头发也是随意散着,不拘不束、浑似一个野人,沉默一会,道:“晚点去河边洗洗,不要这么脏。”
贺丹青浑然未觉他是在说自己,道:“他又站不起来。”
韩稚:“……我说你。”
贺丹青:“啊?”
韩稚道:“臭了。”
是夜,月光清亮,韩稚生拉硬拽着贺丹青来到就近的小溪边,将贺丹青推下水,道:“自己洗。”
贺丹青想要上岸,被韩稚一把推了回去,命令道:“蹲下,泡在水里。”贺丹青蹲下,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又不动了,韩稚道:“洗。”
贺丹青捧起水扑到脸上,轻轻搓着脸,搓了一会,倏地两眼放光,盯着水面,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韩稚定睛一看,只见有两条指甲大的小鱼儿,在一颗石头下往外张望。
叹了口气,韩稚走入水中,拿出一个瓜瓢,舀水淋向贺丹青头顶,贺丹青惊地脖子一缩,旋即双手捧起水往身后一泼,哈哈大笑往前爬走,韩稚黑着脸擦了把脸上的水,道:“回来!我没有和你玩!”
上去好不容易才将贺丹青逮住、按住,疾言厉色呵斥对贺丹青没用,反激得他更要反抗,想到他还是孩子心性,韩稚只好软下来,连哄带骗地给他洗完,末了,将他那脏兮兮的衣服丢掉,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道:“穿这个,以后小心些,不要再随便弄脏弄破了,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衣服。”
修士常常有出远门的任务,所以都习惯性随身带些衣物、吃食等,韩稚不喜欢脏污的感觉,衣物要每日一换,因此身上总有两套干净衣物用来换洗,这两套备装一套给了裴符,还有一套便给了贺丹青。
他自己其实很久没有换过衣服了,身上总是一股血腥味和药味的混合,闻久了,自己已不觉得有什么。
给贺丹青的这一套是新的,没有穿过几回,是一套月白色常服,布料华贵、款式朴素。
他和裴符作为韩渊的近身侍卫,不免要随着韩渊出席一些场合,从前穿黑色,背后被人说太严厉、不敢靠近,是为免显得和善些才特意去定做的。
因为这套总用来出席和韩渊的场合,与寻常衣物不同,具有特别的意义,他其实不太愿意给出去,不过,给了就给了吧。
这套乍一看不起眼,但若是凑近了仔细看的话,能发现衣服上的刺绣非常精细美丽,贺丹青拿到衣服第一眼便发现了衣上与布料颜色一致的刺绣,如获至宝一般抱着衣服左看右瞧。
给他穿好衣服,两人坐在溪边赏月、吹风,晚风吹干贺丹青的头发,韩稚拿出一根发带,道:“过来坐下,别乱动。”
贺丹青听话坐下,却动个不停,韩稚刚抓起他的头发,又被他脑袋一偏拽了出去,几次强行将他脑袋掰回来,手一松他的脑袋又跑了。
韩稚放下头发,这才发现贺丹青这颗脑袋动来动去是在扒衣服上的细闪,衣裳上的绣纹丝线在月色下会反出银色的光,像水面的粼粼波光。
韩稚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自己的头冠放到贺丹青面前,问道:“好看么?”
贺丹青的注意力立马被更闪的头冠夺过,双手抢过捧起,两眼放光,道:“好亮好亮。”
韩稚道:“送你了,要不要?”
这顶小冠上镶有一颗藏色的宝石,白日里并不显眼,但若放在月色下,便会映射出幽幽蓝光,贴近了向宝石中瞧,还能看到许多光彩。
贺丹青极喜爱这些精美、闪亮之物,道:“要!”
韩稚道:“此物名冠,用来束发,戴在头上很漂亮,想要的话便别乱动,我给你戴上,不然,我便不送给你。”
这下贺丹青终于肯听话了,为了这个亮晶晶的宝贝能戴在自己头上,一动也不动,韩稚迅速替他束好头发,戴上发冠,道:“去河边照照。”
贺丹青蹲在溪水边瞧了一眼,惊奇地伸手去捧水,捧来捧去,险些栽入水中,韩稚眼疾手快将他捞上来,又叹了口气。
要他去水中看看自己的模样,这货怕不是将水中倒影当做旁人了。
韩稚道:“好了,回去吧。”
贺丹青被他牵着,笑着问道:“我忘了,你叫什么?”
韩稚道:“韩……”又想,贺丹青口无遮拦,若是告诉了他名字,日后不慎说了出去,恐要引来麻烦,想了想,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从一个小婴儿忽然长得这么大,总也是从前自己照顾过的,今后也要一直照顾,便道:“叫哥哥。”
贺丹青闻言灿然一笑,道:“哥哥!那那个人呢?叫什么?”
说来,贺丹青此刻的样貌看起来比他和裴符还要长两岁,而裴符实际上也比他要大俩个月。
韩稚道:“叫他二哥。”
回去后,听到这声二哥,裴符想了想,道:“不对吧。”
明明这里他最大啊。
韩稚道:“他就要这样叫。”
现在的裴符没力气计较这些,等有力气的时候,早就被叫习惯了。
在这休养了将近两年,裴符终于能勉强下地行走,期间,贺丹青被韩稚逼着修炼,运用灵力为裴符疗伤,或由韩稚带着前往附近的小镇采买一些生活所需。
这天贺丹青从外面回来,突然大声道:“我要喝酒!”
韩稚与裴符诧异地看着他,韩稚道:“喝什么酒?”
裴符则问:“什么是酒?”
贺丹青道:“花酒!有人告诉我,花酒是世上最好喝的酒!又香又软、一夜春光、叫人见之不忘、流连忘返……”
“够了!”韩稚皱着眉打断,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道:“谁说的?我去打死他。”
贺丹青道:“不要啊!”
裴符哈哈一笑,道:“他跟你闹着玩呢,丹青,花酒不好喝,真的。”
贺丹青道:“我没喝过,我要喝我要喝,二哥!!我要喝!不给我喝我就不修炼!”
砰!韩稚将碗重重砸下,在桌上摔出一声巨响,贺丹青身子一缩,立马又挺起来,韩稚起身,道:“等着”转身去了杂物间,没一会,便见他端着一只酒壶出来。
裴符道:“你当真给他喝?”又闻这味道不对,全没酒味,伸长脖子瞧了瞧,只见韩稚拿着一只筷子在酒壶内搅了搅,一团蜂蜜被搅散,不禁觉得好笑。
以糖水代花酒,净骗小孩,亏他想得出来。
韩稚将酒壶往桌上一放,道:“喝吧。”
贺丹青端过来看了一眼,敏锐道:“不对!”
韩稚道:“哪里不对?”
贺丹青问:“休要骗我,花呢?”
裴符解释道:“花酒不是真的有花,是……”
还没想到要怎样解释,咚一声,韩稚随手捻了朵小黄花丢向酒壶,道:“花有了,吃饭吧。”
“哈!”贺丹青抱着“酒”小抿了一口,尝到丝丝甜味,又饮了一大口,糖水咕咚咕咚下肚,心满意足地道:“好喝!!”
裴符道:“那以后天天给你喝。”
贺丹青将酒壶往桌子上一放道:“二哥好!”
韩稚望着裴符,裴符摇了摇头,道:“还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啊。”
韩稚道:“下次不让他独自出门便好。”
休养半年,裴符已能缓缓行走不被看出有伤,贺丹青的御剑之术学到足以带上两个人,三人简单收拾,离开了这个地方。
韩稚打听到西边有关于巫术的动向,三人便向西而去,如同命运有所指引,他们误打误撞来到了一座世外仙谷,这座仙谷藏在一个荒山野岭的结界内,不知是哪位前辈留下的结界,仙谷内灵气充裕,生机盎然,贺丹青在此修炼大有裨益,就连裴符到了这里,伤口也舒坦了不少。
最好的一点是,这座仙谷隔绝世外一切,他们在谷中使用法术,谷外楚先的司灵无法感应,这样,他们便能在谷中再度修炼,运用灵力法术来治愈裴符的伤,从进来的那一刻,裴符就知道他们将再次在此安家,而且,不再是临时落脚。
挑了一个依水之地,他道:“丹青,过来,在这挖个洞。”
贺丹青照做,正要问为什么,随即便见裴符望向韩稚,道:“将树种在这里吧。”
韩稚取出怀中的乾坤袋,施法放出树,将树重新种下。一棵瞧着早已枯萎、坏死、漆黑的树,在这座绿意盎然的仙谷里显得格格不入,贺丹青见了,呆呆望着。
裴符道:“有感觉么?”
贺丹青道:“好丑啊。”
裴符摸摸他的背,道:“算了。”又道:“我见过他开花的样子,十分美丽,日后会更美丽,丹青要好好照顾他。”
贺丹青道:“可是他死掉了吧?”
韩稚道:“这是你的本体。”
贺丹青惊讶道:“我的本体?”
韩稚道:“没错,过些年他长好了,你便能回到本体内,到那时,你的劫也便渡过了。”
贺丹青表情略有些沮丧,裴符了解贺丹青本性非常喜爱美丽之物,因此见到自己的本体这般丑陋,定是要不开心的,道:“日后我们住在这了,有灵气滋润,用不了多久,丹青的本体会长得很美,见到阳光还会开非常美丽的花朵。”
闻言,贺丹青立马转沮丧为喜色,道:“当真当真?”
裴符道:“当真,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