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被米凯拉召唤回来的拉塔恩当真是被他魅惑的吗?如果他的灵魂有自我意识,那何尝不是一种新生?已经被打破的群星封印,已经被实现的战友旧约,重新向他发出邀约的已经成神的神人,重新变得触手可及的成王之梦。
她突然就不愿再去细想。
安帕赫一直安静地注视着她,直至她眼中的情绪再次趋于平和。
“安帕赫,蒙格何其有幸能招募到你这样的人作为骑士?”
“喔,感谢王对我的认可,不过请容我为自己效忠的主君进行辩解——”老者的声音透着不卑不亢的从容,“蒙格大人也是位很优秀的君主,追随他并为他奋战是我自愿的选择,我也从未后悔过成为他的骑士。”
橘红色的晚霞横跨苍穹,比火焰温柔,比绸缎轻盈。
她只在幽影之地见过那轮苍白遥远的太阳,或许那些死骑士们也是怀着再次觐见自己效忠的主君的心情才甘愿留在暗无天日的墓地等待命运的眷顾。
神的爱恨本身不一定比人强烈,但造成的后果一定令普通人难以承受。
如果无法长大是永恒黄金的影射,那年幼的神人在感情和人性上也逃不出“停滞”的诅咒。
金面具由玛莉卡砸环引起的一系列战火与动荡根据自己的认知发现了他所认同的“完美律法的修复卢恩”,可那真的就是“完美”吗?剔除神的感情,让神作为冰冷的律法容器,除了维系律法的永恒运作再无其他追求,可律法真的能永远运转下去吗?
米凯拉和他都接受过基本主义教育,米凯拉虽然在神之门前对她宣告自己要遵循“爱”的法则,但他的爱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真的将自己的黄金血脉舍弃干净,为何被损坏的大卢恩依旧可以解除他的魅惑?
只有一种可能——他的成神之路,既借鉴了玛莉卡的选择,也遵循了拉达冈的理念。
他和金面具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样的,都意识到了黄金律法存在的缺陷,但前者最终决定以包容的“爱”作为律法的准则,后者最终追寻以无限的“理性”作为律法的基础。
米凯拉终究没跳脱出永恒黄金施加给他的诅咒——从丰饶到纯净再到爱,他从未成功逃出“永恒”的制约。
身为拥有单一神祇血脉的黄金子嗣,怎么可能想逃离就逃离血脉带来的“诅咒”?
她体内也有着大卢恩,或许这也是她在真正见到作为神祇归来的米凯拉之前一直没受到魅惑的原因。
当她选择焚毁那枚打败幽影树化身所得到的破碎卢恩,拒绝米凯拉施加给她的魅惑时——
那或许是神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彻底拒绝。
尊严与人性的光辉,是玛莲妮亚自己抑制腐败的利刃。
悲悯与温柔的探索,才是米凯拉最初想要实现的追求。
神人也会陷入迷惘吗?
自己苦苦追寻的爱之法则,那些效忠于他的追随者们,是真的被他身上的“爱”所吸引,还是为他的魅惑本质所折服?
于是他将自己关于人性的爱弃置在石棺大洞,带着孤注一掷的成神执念走过神之门。
舍弃了爱的神,真的能为众生带来爱与包容吗?
理性的压制是必要的,当权者若总是一意孤行,难免头脑发热忘记自己的初衷;
感性的浸润是必需的,纯粹而机械式的统治终将湮灭一切文明中最璀璨的本心。
她不想成为没有感情的机器,也不敢保证复活的神祇真的可以为交界地带来稳定,所以她在残损的石像前拿着那枚修复卢恩犹疑不定。
而权力总是那么令人着迷。
生杀予夺的掌控,追寻自我的自由,不受干涉的选择。
权力,唯有权力才更像永恒的追求。
女人感到一股窒息的冷寂紧紧包裹住她。
夜色浓重,她不由自主地走向女王闺阁,拉达冈对她的到来很是意外。
她看到石床上不知何时多垫了层软褥,高大的神祇正半倚在床头看书——她发现他很喜欢阅读,无论是纸质的还是石板的。
见她许久未曾开口,拉达冈轻轻合上书,眼中流露出带有疑惑的温和:“怎么了?”
她没回答,依旧站在桌前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红发神祇安静地接受她欲言又止的审视。
犹豫许久,她迎着拉达冈的视线缓慢上前,最终停在石床前。
拉达冈试着牵起她一只手,这次她没抗拒也没立马甩开。
“出什么事了?”金色的眸瞳里不见丝毫冷意,反而漾着几分关切。
她还是没说话。
拉达冈用另一条胳膊撑着床壁坐直身子:这实在事出反常,她今夜乖顺的让他忍不住回忆她最近是否又“不小心”给他惹了什么麻烦。
但她从不会因为给他添堵而感到内疚自责。
诺丽纳专注地品读着神祇眼中流转的微光与思绪,无论玛莉卡是否还存在,她愈发肯定拉达冈现在拥有绝对独立的个人情感。
金面具的设想失败了:即便她用了完美律法的修复卢恩去修补艾尔登法环,但律法神祇并没有被剔除自己的感情。
她用另一只手抚上男人的脸,在他们相触的瞬间,她突然近乎错觉般认为:拉达冈真的会成为黄金律法的永恒神祇。
如他不会老去的容貌与形体一样,在时间翻转的光阴沙漏里,在命运狭义的定论里,他或许真的可以实现自己的“永恒”。
拉达冈用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朝女人俯下身去与她额头相抵:“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无数个瞬间组成永恒——唯有变化才是永恒的。
命运之所以是命运,便在于其难以更改。
即便能提前窥探一二,但谁又敢保证,得以预知未来的契机不在命运的安排之内?
拉达冈如是,她亦如此。
一股难以言述的悲伤如宁姆格福黄昏的飘雨淋湿她的心头,她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吻上男人的侧脸:
“拉达冈,我以后尽量不再拿你的头发说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千言万语中偏挑这句话说出口,但她的心脏却因这句话传来一阵细密的阵痛。
那会是怜悯吗?
亦或是别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