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子璨唯唯应和。
女孩昂首走在前面,忽而向东,忽而向西,一时雄赳赳占据大街,一时又专挑阴暗窄巷钻,跑跳奔走,行迹全无章法。韦子璨亦步亦趋跟着,不消片刻便面红声粗,呼出一阵又一阵白雾,在初冬之时生捂得满头虚汗。饶是如此,他始终没有喊累,只不住地用衣袖擦汗,喘着粗气介绍城内布局。
“仙子请看,那边的屋舍即为长安旧时闾里,前人赞曰‘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
“都人士女,殊异乎五方。”她情不自禁吟了一句。
韦子璨讶然:
“仙子好学识!”
安陵对此浑不在意,紧接着又叹一声,嘲弄道:
“说什么‘殊异乎五方’,不过命好生在太平年,全是肉体凡胎,生老病死一样都躲不过。瞧瞧这天子之都,也曾楼阁林立,而今不照样沦为焦土?”
战火虽未波及城北,但砖瓦木石经不起年久失修,大多已破败衰落。安陵爬上墙头眺望远处的废墟,思及此行所见所闻,不由得感慨万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她冷不丁瞥见一座小院藏在残砖败瓦之间,隐约还能窥得来往人影,当即“欸”一声,低头询问:
“韦主簿,那边是什么地方?”
“哪边?”
“这条街走到尽头左拐,对街开门的院落,看样子还不小。”
这话犹如枯叶落水,韦子璨先是一怔,瞬息间又瞪大眼睛紧紧抿起嘴,脸皮抖了几抖,声音荡起涟漪。
“回仙子,那是南平王的公馆。”
元仲卿?安陵倏地扬起眉。
她正苦于如何打探元仲卿的居所且不引起怀疑,这下可真是歪打正着!女孩按捺住窃喜,轻快地翻身落地,两手一拍,笑吟吟说:
“走,我们去歇歇脚,讨口水喝。”
途中年轻郎君数次欲言又止,嘴唇蠕动,最后和眉毛一齐拧成了一条线,安陵看在眼中,佯装不知。待来到公馆阶前,她示意韦子璨上前叩门,自己则退几步躲在一旁。须臾,门从里推开巴掌宽的缝隙,元仲卿探出半张脸,看清来者时大为震撼,目光飞快在韦子璨身后扫动几个来回,惊疑道:
“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变故?”
他这话脱口太快,韦子璨没来得及阻拦,顿时两颊发白,痛苦地呻吟一声。安陵啧啧从门后转出来,按住木板边框将其向外掰开几寸,迎上元仲卿见鬼一样的眼神,皮笑肉不笑招呼。
“我二人路过此地,正巧口渴,不知可否到贵府讨碗水喝?”
“请、请……”元仲卿俨然慌了神,神色茫然,侧身让出道路。
所谓公馆,不过是混在闾里中的一处民居,萧索庭院三合两进,杂役寥寥,倒是与其主身份不大相符。事态彻底超脱预期,安陵隐约意识到这滩浑水恐怕没那么好蹚,心口怦怦乱跳,头脑却越发清明,杏眸骨碌滚动,打量院内每一寸角落。
三人直奔堂屋,元仲卿邀她入西席首座,她悍然拒绝,踢开软塌跪坐在铺地草席上。
“区区草莽,受不得皇亲尊礼。南平王,有话请直说。”
元仲卿垂眼苦笑。
“昨日城前拜迎,我和仙子相谈甚欢。怎奈一日未见,竟生疏至此?”
“我虽对庙堂了解甚少,却也知官阶有别,私通将府主簿,其罪不小吧。”她瞥向韦子璨,后者正毕恭毕敬侍坐于侧,“你们在谋划什么?说来听听。”
“与谋逆之罪相较,不值一提。”韦子桀挺直上身拱手肃拜,“事关千秋社稷,绝非儿戏,仙子当真愿与我等一道救民于水火?”
安陵抬了下眉,略有一丝心动,但出于谨慎并未直接应承,旋即紧盯二人神情变化开口:
“我乃方外之人,本不应涉凡间俗务,更是和谁都扯不上关系。你有话不妨直说。”
闻言,元仲卿当即伏地稽首,激动道:
“萧寅那个反贼欲对娘娘不利,请仙子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