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离召出一团云雾示意她上来。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安陵抬起一只脚,跺几下,确信无碍后才跟上另一只。雾气聚拢,看似与天边飘浮的烟岚别无二致,站上去却不会坠出其外,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竹席在下方兜底。足底冰冰凉凉,很是清爽。
“这是依托灵气和水施展的御风诀,如同腾云驾雾,灵气越凝实越如履平地。若速度快些,看起来就像乘风冲击九霄,人间书籍的叙述大抵从此而来。”
安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听他话锋一转,又道:
“站稳了。”
“唔哇——”
云雾悠悠飞起,须臾便离地数丈,家家户户的房屋远去、缩小,逐渐看不真切。
凡人何曾有过这番体验?只听一声惊叫,安陵扑通跌坐在云团上,连滚带爬挤到玄离身边,死死攥住他袍服一角,面容扭曲,大有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的架势。
“安陵?莫要往下望。”
“想象脚下是土地。”
“相信我,不会让你栽下去。”
“看着我,安陵,看着我。”
他甫一伸手,小孩立刻像蛇一样缠上来,紧紧箍住他整条手臂。玄离方才发觉她抖得厉害,牙关紧咬,发出断断续续的咯吱声。
仙门弟子大多靠自身修行才得以体验御风之事,即便天生畏高,也早在次次成败中习以为常,恐惧到如此地步的倒是头一次见。受惊过度能闹出人命,玄离无奈,用未被牵制的手强行将她脑袋掰过来面朝自己。
那双杏眼涣散无光,好半天才逐渐聚拢起来,直到冒出一股灵动光泽和他的视线对上。与此同时,安陵打个寒战惊醒,瑟缩着松开手爬开些距离,尽量恭敬地维持跪坐姿态。
“我,刚才……请先生恕罪。”
低头与人对话委实别扭,玄离干脆撩了衣袍盘膝坐下,眉眼含笑。
“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神仙也会惧怕吗?”
“神界消失已久,我的确不知。但统而言之,仙界亦不过是些修行的凡人,喜怒哀乐不能免俗——况且得了道又如何?”
“可书中说仙人有移山填海扭转乾坤之能……”
话说到一半,安陵自己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局促地挠挠头。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先生才告诫过她。
“物有不足,智有不明,道之一字,何其玄妙。仙界不得干预人间,正因为我等可增进修为却勘不破天机,擅作主张只会搅乱定数。”
他远远向东方投去一瞥,目光深邃似有波涛翻涌,而后敛了眸长叹一声。
“切记,勿要逾矩。”
闻言,安陵绷直腰板,话在嘴里嚼了三遍,斟酌道:
“既然不得干预人间,您又为何阻止青鸟阿姑为她幼子报仇?”
“那小娘子活着,你才不至于当场受死。”仙者摸出两枚蜜饯,一枚自留,一枚塞进她嘴里,“否则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动法术,麻烦。”
若隐晦提及此事,深思之下,难免悲哀;可仙者毫不避讳坦率直言,她噎了一下,不知该作何表态,那点伤感同样随之淡化。
哭?气氛不对,哭不出来。
笑?事关自己这条小命,更笑不出来。
安陵搓搓脸,顺势捋一把碎发,生硬引开话茬:
“先生收起蜜饯用的是什么法术?”
“一点上古流传下来的符箓,今人称之为‘奇术’。”
瞧出她不愿谈论过往,玄离配合着揭过不提,于是捋起衣袖,翻掌露出左臂腕部。其内侧有一枚元青色火焰纹,似玄鸟振翅迎风飞舞。
“奇术不难,常用于储物,注入少许灵气便可任意存取。纹饰与各人体质相关,彼此殊异,常用于鉴别真身,以防化形易容之术滥用引起混乱。”
蜜饯不知是什么果品制成的,酸酸甜甜软硬适中。安陵舍不得直接嚼烂,便含在嘴里,用舌尖细细舔去外层黏附的糖衣,听他解惑时频频点头,腮帮子微微鼓动。
然而蜜饯常做开胃消食之用,这样含服只会越舔越饿。某时某刻,忽听见咕噜一声,她忙用双手压住腹部,红扑扑的脸蛋像是烧熟了。
“对、对不起。”
“欸呀,”玄离恍然大悟般拍拍额头,“瞧我这记性,总觉得少做什么事,原来是忘记了一日三餐。唔,先吃块髓饼垫垫肚子,姑且忍耐片刻。我已告知她们今日回去,阁中饮食不缺,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