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大雪刚至,苍青色天幕下尽是一派银装素裹。寒风骤起,便卷起些雪色扑在屋舍楼阁上,天地间凄清萧瑟,唯有呼啸风声能与这雪地中罕见的路人为伴。
那人将脸向风领中深埋着,身子微弓,周身衣物厚重,脚步却不拖沓。
不一会儿,便见雪中的两排脚印长长延去,直至停在一处高门别院前。
行人重重地舒了口气,伸手欲敲,却见那门“吱呀”一声突然自内打开,有人闪身出来,却恰巧同她照了面。
“姊!”那人梳着双髻,双颊透红,神色间又惊又喜又怒,忙拉着来人进来。
“昨夜好大的雪,我原不叫你来的!倘若路上跌了摔了可怎么好……”
她一面絮叨着,一面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拽进了院内一处偏房中。所幸火盆未灭,她便将姊姊推到旁边,帮她拉下了风领。
“大雪封路,我不来你吃甚么?”原来行人与她正是姊妹,当下便只将怀里的物事递了过去,淡声道,“快些用饭,余下的便作留下顿。”
妹妹接过,发现层层布料包裹下是好些个尚带温热的饼子。抬眼,瞧着姊姊仍旧不冷不热的神态,心中好似一团棉絮堵着。只狠狠拿起一块饼塞入口中,哼哧哼哧吃了好一会儿,方道:“虽说大雪封路,那边送饭的人也便懈怠了,我却是有存粮的,难道还能饿死了?”
姊姊不声不响地烤着火,闻言便说:“过几日我抽不出时间。”
“为甚么?”妹妹放下饼子,道,“啊,我知道了。过几日阁主便该回来了,那边是要忙碌些的。”
她不等姊姊回答,思绪又转向了别处,念念叨叨地讲了起来:“姊,她们说阁主此行是为了去上原向素家赔罪呢。曾经那素家送来的琴给弹坏啦,素家公子要拿人出气,阁主还不肯,这可大大得罪了他们!姊,都说素家原有意要同玄机阁结亲,你说这事还能成么?”
姊姊的视线并未离开明灭的炭火,闻言只淡声说道:“倘若不成,难道你这里的处境就更好了些?”
妹妹一愣,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并未想到琴夫人竟会这么快就失宠,唉,她为甚么就将那琴弹坏了呢?那时都道阁主宠她极甚,我才央人为她做事!纵然只能是干些打扫粗活,可总归算走了近道!唉,阁主令琴夫人挪到这别院禁足,连带着我也只能看院子啦……”
她心中郁卒,不免再次向口中塞饼,狠狠咀嚼了起来。然而看着姊姊平静的侧脸,又抱着一堆饼子,到底心里熨帖许多。此刻想到那琴夫人,难免可怜。
“我尚有姊姊牵挂,那琴夫人却没什么亲人了。”她心想,“可怜她还要在房内不吃不喝被关上七天,不知她还能出来否?”
如此这般想着,不免又是叹息连连,连口中的饼子也不算很香了。
姊姊问她缘故,听完却只道:“各人自有各自命,何必管旁人死活?”
妹妹道:“可我实在觉得她可怜。昨日有人唤我去内苑清扫,路过她房间,我便偷放了个馒头在她窗户上,也不知她见到没有……”
闻言,姊姊已将眉头拧起,语气也冷了,道:“咱们是甚么身份?主子们哪里轮得到你来可怜?倘若叫阁主留下的弟子察觉到,你这条小命要是不要?”
“可难道便叫我瞧着她……姊,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我绝没有叫人见到!”妹妹急声辩道,“否则依阁里的手段,今日你岂能找我得见……”
“方红!”姊姊打断了她的话,面色已沉了起来。
方红自知失言,当下便噤声不语。呼吸间,便只听得炭火燃烧时噼啪作响之声。她小心觑着姊姊神色,琢磨着如何开口才好叫她翻过此篇。
却不知,在此别院最深处,言谈里引起姊妹二人争执的“琴夫人”此人,同样正要出一些动静,形状却激烈许多。
她伏在冰冷的地上,一只手拼命向不远处的桌子腿抓去,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撕扯着胸前衣物,口中尚发出微弱“嗬嗬”之声,细白的脖颈处青筋暴起。
而就在她手边不远处,尚有大半个冻干的馒头,随着她肢体的抽搐被打去桌底。琴夫人微微仰过身子,竟露出半张近乎发紫的面容来。
她双眼直瞪,两只手不受控制径直朝身上抓去。然而守在屋外的侍卫始终未闻,从窗外传来的便只有幽幽风声。
“砰!”
“呃啊——”
上腹处骤然一下震痛,紧接着那险些要了她命的那小块馒头便猛然自口中吐出。
琴夫人仍然趴在地上,肢体的抽搐尚未平复,犹自吞吐着呼吸。
又过了会儿,待到她面色恢复,方用力睁开了一只眼睛。视野尚带模糊,先出现的是方才被她呕出的食物,涎水黏连,实在恶心。这般想着,她的胃里却再度生出一阵绞痛。
她已五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是以方才,不经意间自窗间瞧见了这馒头,便迫不及待向口中塞去。她早已顾不到去思索这食物的来处,仅剩下的理智,便是驱使着她寻一处不会被门外看守一眼瞧见的地方来吃。
结果却险被噎死。
胃痛让她蜷缩起身体。琴夫人已疼得冷汗涔涔,却挤不出半分气力呼叫。
她绝不愿就此死去,便勉力转动着眼珠,却不料瞧见了一小块凹凸不平的石块,正该是它承了自己的救命大恩。再一眨眼,石块后却出现一双靴子,黑皮白底,平平无奇,令她的心陡然一颤。
目光向上,便是一身玄衣,于武林中亦是常见打扮,只是上缀着赤身云纹,瞧那纹路十足精巧,倒不似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