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绕过一块山石后,长疏竟真的看到了燕君尧的马车,潘仁立于马前,双手抵唇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才噤声冲她匆匆招手。
马车上准备了男装和束发带,燕君尧靠在车厢一侧,旁边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残棋,见到她倒也并未惊讶。
“公子,你怎知……是我。”
她是改了样貌,可转念一想她的身形身手,燕君尧又怎会看不出。
手脚麻利的换了外衫,长疏解释:“我并非想给公子找麻烦,只是这祭典之事实在荒唐。”
燕君尧却盯着她略显笨拙的右臂,嗓音暗沉。
“伤着了?”
长疏轻轻动了下肩膀,左手接过燕君尧递过来的帕子,将脸上的伪装擦净。
“出了些意外,我一时……”眼见他的眸色越加冷毅,长疏改了口,“倒也不碍事。”
净完脸她便停了动作,这会一只手抬不起来,她拿着发带有些犯难。
长疏的发密如云丝,顺姝飘逸,燕君尧修长冷白的手指穿梭其间,刚柔缠合,不紧不慢。
偶然的一点微凉触感扫过长疏的耳后,不知怎的激起她心底一丝颤动,她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衣摆,好在身后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缓缓吁了口气。
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官兵拦车的声音。
“里面是何人,下车检查。”
潘仁挡在车厢前,沉声呵斥:“这是昭南王的驾乘,休得无礼!”
昭南王虽是个不甚得势的王爷,但行事低调沉熟,一般人自是不敢当面造次,可直接放行又怕误了差事。
正在僵持时,车厢的门被从内推开。
紧接着从厢内飞出来一枚棋子,“咻”地钉入不远处的树身。
“何人打扰我们王爷下棋的雅兴?”
众人见一侍从从车厢内走出,而他身后一人垂眸坐于棋桌前,两指执棋似在解那棋局。
“既然众位有差事在身,本王自没有不许的道理,便进来搜上一搜。”
车厢虽大,但一眼可全,将士们自不敢真的近身去搜看,怕是惹怒了这位,下一枚棋子就不知钉在哪里了。
于是抱拳行礼:“小人不敢,这就放行。”
谁也没有多瞧一眼那个大剌剌站出来的侍从。
城郊和畅别院,一人匆匆推门而入,未到屋内声已至。
“我说什么来着,叫你警醒着点,倒是惹这么一身伤回来。”
长疏的胳膊已简单处理过,脖子上挂着固定的绑带,正坐在桌前笨拙地用左手与筷子做抗争。
她在宫里饿了两日,现下却见着吃不着,平白急得一头汗。
竹岐见状,数落的话又咽回去一半。
“你便是要气死我罢。”
嘴上不饶人,手上却也没闲着,竹岐坐在一旁,将她的筷子接来,又塞了汤匙给她,盘子里的菜色一样样被他夹到她手上,长疏总算是吃上了。
“阁主仁心,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怎会被我气死。”
每当长疏这样称呼他,便是愿意服软了。
在宫中搅这么一回,没有竹岐给她袖腕中的药,她很难成事脱身,如今受这点伤,已是万幸。
“此次,多谢阁主。”
竹岐视线不自然地别过,又往她碗里添了几粒肉圆。
“倒是学得说好话了。”他顿了顿,又放下筷子提了声量,“我怎的说了,那燕十四带你去准没有好事,你还偏信他。”
像是被突然点醒,长疏思绪回到被燕君尧接应的那刻。
人人都道昭南王是个闲散王爷,无功无彩,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拖了一具病躯。
可实际他心思深沉,自掩锋芒,对一切都执掌全权。
他带自己入宫,却只安排了送信的差事,祭典大乱后,又及时出现接应她出岭。
正如竹岐所言,没有危险的任务,他便不会带自己去了。
所以,他算准了去往徐太妃处她必经广宇阁,那祭天之事既直入她眼,她必不可能袖手旁观。
那便是一切早在入宫前就已安排好,只有她还被蒙在鼓里。
多少有些芥蒂。
长疏没了胃口,戳着碗里的肉圆,稳住心绪。
“我不是也好好回来了。”
竹岐捏了捏眉心,深叹一口气:“你这叫好好的,怪我多事,就该跟那燕十四一样,扔着你不管,倒成了好人了。”
他说得也没错,所以伤后的月余,长疏养在别院,没再见过燕君尧。
这日,潘仁来访,长疏正伏在长案捏着香勺取香。
屋内萦散着清新明媚的花果香,似是微暖的阳光拂过鼻息,是她新制的晨香。
“长疏姑娘。”
潘仁来过几次,燕君尧着他来传长疏入府,她都借口养伤一一推了。
她手上的绑带已拆,动作虽不太灵便,也算大好了,可人却兴致恹恹,。
潘仁劝解:“明日秋猎,姑娘总不好缺席。”
长疏扔下手中的香勺,靠在长案边看他:“我如今手伤未痊愈,怎的就让我去猎场,明枪暗箭就只我能防?”
哪个暗卫会这样驳主子的面,可有人总不自觉地纵着,潘仁也习惯了。
“王爷的安危自有其他人负责,此去想也是带你散散心。”
长疏拨弄着案上的笔架,笔杆摇曳碰撞,发出脆响。
“你我可勿要想当然,只怕被卖了还要给人吆喝。”
门扇被缓缓推开,长疏抬头便瞧见燕君尧款步走来,眉目舒朗倒似心情正好。
“看来还是在与我置气。”
他眸光落在长疏的右臂上,不着痕迹地看过,才望向她的眼睛:“如此,可该本王与你道歉。”